自从那次在广场被翼蓠枫带走后,静舒在学校里虽然仍被孤立,背地里偷袭的次数也没有减少,但明目张胆聚众围攻的事件不再发生。
在书包里放蟑螂,在她的课本上乱涂乱画,用她的名义写情书贴在教室的门上,突然从头顶落下来的装了墨水的气球……静舒无时无刻不在防备着这些“意外”事故的发生。她默默地承受着,没有透露任何信息给翼蓠枫。
她知道,他和耀尊是好朋友,他为了她已经得罪了耀尊一次,她不想再令他为难。而且,她不希望自己是一个让朋友操心的存在。
每次当他问起时,她总是笑容满面地跟他说“我没事”“我很好”。
“静舒,你总是这么坚强……”翼蓠枫站在教学楼下的台阶上,短发在阳光下微微摆动,如同柔软的蒲公英,“但是身为朋友的我,有时候希望你能够软弱一点儿,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可以让朋友依靠信赖的人。”
静舒回头看向他,淡金色的阳光下,他就如同最圣洁的天使般温柔。
她挑眉一笑:“喂,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怎么还不知道满足呢?”见他微微张口又打算再说些什么,她立刻举起手中两个大大的黑色塑料袋,“你先让我去把垃圾扔了,回头再聊好不好?”
翼蓠枫只好叹息一声,然后微笑着朝她点点头:“那我在这里等着你。”说完,他背靠在一旁的柱子上。他弯成月牙状的眼睛看着她,从里面流淌出来的是如溪流般柔柔的光亮。
静舒手里提着两个黑色塑料袋绕过停车场的时候,有四个女生突然从一旁走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为首的女生有一头微泛着褐色光芒的卷发,凌乱地顺着肩膀垂在胸前,面容精致如同公主一般。
“夏静舒,你还要不要脸?”然而从她口里出来的话却是那么难听,“你打算一直戴着你这可怜兮兮的面具来勾引蓠枫到什么时候?”
静舒皱了皱眉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少在我们面前装蒜。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得罪耀尊的,本来也懒得理你。后来就奇怪了,以往被下了白色死亡帖的人没几天就自动退学了,而你为什么偏偏那么倔强,硬是要留在枫林?”女生撇起嘴角,不屑地冷哼着,“你无非是想让所有人都来欺负你,然后你就可以利用蓠枫的温柔靠近他……我说得没错吧?”
对于这样的指责,静舒只觉得荒唐可笑——这些女生总是把她们平日在脑子里想的但又不敢去做的事情套在别人头上,然后还要来指责那些无辜被冤枉的人。
“你的故事编得很不错。”静舒的脸上流露出讽刺的表情,如果不是手里还提着两个塑料袋,她就要忍不住鼓起掌来了。
卷发女生不悦地眯了眯眼睛:“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说,我并没有这么做,这些不要脸的故事都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静舒仔细而又清楚地解释之后,便挑眉说,“我现在没空跟你们闲聊,麻烦你们让路。”
“这丫头好大的胆子!跟她客气什么,给她点颜色瞧瞧不就行了!”卷发女生身后的短发女生尖利的声音传了过来,她往前几步,伸手重重地推了静舒的肩膀一下。
这猝不及防的一推,让静舒重心不稳,接连退了几步。后腰撞上了一个坚硬的物体,却依然无法阻止身体的失衡,她的人连同身后的东西一起重重往后倒下去。
嘭——
随着重物击打地面的声音,静舒手中的黑色塑料袋脱手而出,在半空中,随手打上的活结散开。霎时间,纸屑、灰尘、饮料瓶,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袋口倾泄而出,散了一地。而她也不免被弄得全身脏兮兮的。
“哈哈哈,真是活该……”
几个女生见她狼狈地躺在地上,身上还挂着各式各样的垃圾,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
“瞧她那倒霉的模样,也不知道她身下那辆摩托车的车主是哪个倒霉蛋……”短发女生一边笑着,一边弯腰仔细看了看她身下的摩托车。
突然,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慌乱地后退了几步,拉住卷发女生的胳膊,小声道:“快走。”
“怎么了?”卷发女生皱着眉头。
“那辆摩托车是Aprilia Pegaso 650 Trial……”
几个女生的神色瞬间紧张了起来,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有些惨白惨白的。
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她们便立刻转身逃开,消失得不见踪影。
静舒双手撑在身后,艰难地爬起身来,无奈地清理自己身上的脏东西。
“你在这里干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静舒转过头去——是耀尊。
他双手抱胸,抿着唇慢慢打量着她狼狈的模样。而当他看到她脚边的摩托车时,他突然瞪大了眼睛几个箭步走上前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暴怒地问道,“平日受了欺负假装忍气吞声,却在背后报复我吗?”
静舒皱眉看着自己几乎被他的手弄出几道红印的手臂,不满地瞪向他:“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都人赃并获了,你还在装疯卖傻。在枫林高中,谁不知道这是我的宝贝摩托车!它现在倒在这里,而你又在它旁边,难道不是你推倒的?还有这上面的垃圾,也是你带过来的吧?”耀尊深邃的眼眸中出现了一抹冷冷的光束,似乎要刺穿静舒的身体。
“是又怎么样?我又不是故意弄成这样的。你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现在这狼狈的模样!我如果是像你说的把你的车推倒了,又把垃圾倒在上面,我会弄得自己也一身脏吗?”刚才那些女生的无理取闹本来就让静舒窝着一肚子的火,现在又被冤枉了,更是如火上浇油,她的语调也高昂起来,“事实上是我被几个女生围攻了,她们把我推倒,我才不小心弄翻了你的摩托车。信不信由你!”
耀尊稍愣了一会儿,才放开她的手:“那几个女生是谁?”
“拜你所赐,现在整个枫林高中的学生都把我当成敌人,我哪里知道她们是谁!”
耀尊本已心软地想向她询问情况,见她非但不领情,还用那么仇视的语气指责他,他顿时又恼怒了起来:“这里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你当然说什么都可以。”他蹲下身去扶起摩托车,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然后挑衅地看着面前不停揉着自己手臂的静舒道,“这辆车现在有几个地方坏了,拿去修的话要几千块。你必须赔钱给我,不然我要你好看!”
静舒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脸因为生气涨得红红的:“几千块都能买一台新的摩托车了,你别在这里睁眼说瞎话!”
耀尊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车得意扬扬地解释:“这是国际著名的摩托车品牌Aprilia 的Pegaso 650……算了,我说了你也不懂。总之这辆车是我出高价买的,性能也不是那种几千块的摩托车可以比的,维修费自然也比较贵。”
“你少糊弄人。”静舒怀疑地皱眉。
“我知道你穷,所以你如果真的拿不出钱,我也不会勉强你。”耀尊斜眼看着她,黑亮的眼眸里透出一股邪气,“我可以考虑让你用其他的方式还债,比如,当我的家庭女仆?”
静舒像研究怪物一样静静地看了他好久,半天,她才动了动嘴巴:“神经病。”
说完,她就准备转身离开,然而,胳膊却再次被耀尊重新抓住。
“你干什么?”静舒满眼怒意地瞪着他,耀尊也跟着瞪回去。
耳边有夏日的知了拼命的叫声,裸露的手臂能感受到阳光火辣辣的温度。
此时没有风,站在烈日下的两个人额前结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即便是如此,他们仍瞪着对方,谁也不肯示弱。
翼蓠枫因为在教学楼下等了许久,沿途找了过来,便看到了这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真是两个别扭的家伙,无论到了哪里都能针锋相对……
“你们在这里大眼瞪小眼的,是想中暑了才罢休吗?”他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将两个人分开,就像是劝说孩子不要打架的家长,虽然口气不悦,但脸上的表情却温和而又无奈。
“枫,你来得正好,你看看这笨女人把我的宝贝摩托车摔成这样!你评评理,她是不是应该赔偿?”耀尊眉毛倒竖,指着摩托车被弄坏的几处,显然很是心疼。
翼蓠枫早就看到了——摩托车上漂亮的烤漆被刮出好几道痕迹,有些支架也被摔折了……
他看向正别扭地甩开头、神色倔强的少女,柔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静舒在他温柔的目光注视下,只好把刚才被几个女生欺负自己,还有耀尊要求自己当他的仆人还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做女仆难道还委屈你了吗?至少比在饭店打工好多了吧?”
“尊,你也听到了。”翼蓠枫朝背对着他们摆弄摩托车、嘴里嘀嘀咕咕的耀尊劝解道,“她只是在被欺负的情况下,无意中弄坏了你的摩托车,你就别再追究了。”
“哼。”
“好了,别闹别扭了。”翼蓠枫叹了口气,“还有,那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也该消气了,把白色死亡帖收回去吧。这么折腾下去,你就不闹心吗?”
耀尊不满地转过身,瞪向他,语气冷冷的带着点恼怒:“枫,你跟她才认识多久,居然为了她来责备我?”
翼蓠枫微微皱起眉头。他了解这个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朋友,耀尊总会像小孩子一样闹别扭、钻牛角尖,这种让人不知所措的脾气连他都难以掌控。
“这不是责备,是请求。”摇了摇头,他缓缓地说,“如果你执意要这样下去的话,那么我也无话可说。但是静舒也是我的朋友,我会保护她的。”
静舒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直到听到翼蓠枫说“会保护她”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顿时好像被导入一股电流,异样的感觉一直从心脏流动到四肢百骸,就连手指都麻麻的。
她看向翼蓠枫,嘴角微微弯起,说不出地温柔。
耀尊清楚地看到她此时的表情,心里似被什么堵住,涨得发慌。
他的唇抿得紧紧的,半晌才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愤然转身离去。
那天之后,从前在学校很少出现的耀尊,竟开始每天准时上学,并且从不早退。
一时之间,这成为学生们口口相传的枫林高中的年度奇迹。
静舒猜想过他这么做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时时刻刻欺负她。实际上,她并不怕被这个野蛮嚣张的家伙欺负,只是她实在受不了这家伙总是无时无刻不在她眼前晃,这实在是影响她每天的心情。
而且,就连早晨搭校车也不能幸免!
银色的奔驰在候车亭前停下,副驾驶席的车门打开,从里面下来一个身材修长、面容精致的少年。
一瞬间,原本哈欠连连的学生们立刻如重生般精神百倍了起来,候车亭里顿时热闹非凡。
清晨的阳光斜斜照在耀尊的脸侧。白皙的脸上有着淡金色的细细绒毛,削减了他往日的锐气,朦朦胧胧的,就像漫画家刻意擦过人物轮廓的铅笔痕迹留下的毛边,增添了一种柔软的气质。
然而他的眼神非常锐利,一眼便在候车亭人挤人的地方,发现了静舒。
这是静舒每天等校车的地方,不知怎么竟被他打听到了,于是他每天坐着奔驰到这里下车,然后跟她一起挤校车上学。
静舒假装没有看到他,视线一直注视着由远而近的校车。
车刚一到站,候车亭里的学生唯恐抢不到座位,争先恐后地朝车门拥去。
静舒随着人流一点儿一点儿往前,脚才刚踏上车门的一道台阶,身旁便有人挤了过来。那人的力气很大,仿佛存心要把她挤下去。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她皱起眉头,恼怒地想:这家伙除了这招就没别的招数吗?
好不容易挤上车,静舒瞄到了一个座位正要坐下,却被人抢先一步。
“对不起,这个是我的御用座位。”耀尊的笑容似无辜又似狡诈,“如果你央求的话,我可以考虑让你坐在我的膝盖上。”
静舒白了他一眼,决定绕开他朝车厢后面走。
当她松开抓紧的吊环时,车子却猛地一个拐弯,她在惊慌中来不及抓住什么,身体往一侧倒去。
正当她认命地闭上眼睛的时候,整个人却跌入一个人怀中。
“小心!”
静舒的背部贴在身后那人的胸膛上,感受得到他有力的双臂,正为她制造一个安全的空间。暖暖的体温从贴合的地方传来,直达她的心脏,她的脸跟着红了起来。
她微微往后仰起头,墨玉般的碎发落入眼中,随后是一双如水般的眼睛,深不见底。那双眼正柔柔地看着她。
一股熟悉好闻的清香萦绕她的鼻端,是翼蓠枫。
静舒赶紧站稳,慌张地道:“早啊,蓠枫……谢,谢谢……”
“呵呵,不客气。”
一道目光静静地越过人丛,注视着这边。刚才,眼见静舒要摔倒的时候,耀尊惊慌地站了起来,可是却在看到她身侧一道熟悉的身影时愣住了。
车厢里,少女低垂着头,柔顺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让人看不清她现在是什么表情。但是她此刻和旁侧少年靠在一起仿若依偎的姿势,却是那么刺目。
耀尊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不觉捏紧。
校车行驶在去枫林高中的路上,沿途的风景往后退去。
静舒小心翼翼地转头偷偷看着翼蓠枫的侧脸。
他的黑发柔顺地垂在耳边,如玫瑰般柔软的唇极其诱人。
此刻他的眼睛正望着窗外,似乎在沉思什么。
仿佛感觉到了她的视线,翼蓠枫转过头来,对着她柔柔一笑:“今天是我第一次坐校车呢。听说尊最近也坐校车上学,我很好奇,没想到感觉还不错,我以后也坐校车上学好了。”
“好啊。”静舒说完,意识到自己声音里的惊喜和期待,忙垂下头去。
霎时间,她脸上的热气升腾,灼烫灼烫。
心跳也如擂鼓一般,慌乱不已。
进入10月,夏日的炎热一点点消退。
窗外的木棉花已经盛开,花朵大如优雅的高脚杯身,远远遥望似火红的云朵。当傍晚日落的时候,那大片的红云更是美得让人心醉。
音乐课上。
静舒看着窗外一排排的木棉,那挺直的细瘦枝干和火红的绚烂颜色,让她有些愣神。木棉的花语是珍惜眼前的幸福,以及坚贞的爱。这个午后,她的心脏里悄悄地生长着一些从未有过的情愫。
“今天的课就先上到这里。”讲台上的老师抬手看了眼手表,“距离下课还有些时间,大家自己安排,不过别打闹。”
好听的声音响起,翼蓠枫从座位站了起来:“老师,我想借钢琴用一下,可以吗?”
得到允许后,在教室内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优雅地走到黑色烤漆外壳的钢琴前,轻轻坐下。
“接下来要弹的这首曲子,我要将它送给一个好朋友。”
他的声音轻缓,眼神如春风一般轻柔。
如墨玉一样的眼眸正注视着靠窗的某一处,仿佛那里有足够吸引他注目的焦点。
很多人顺着他的视线,好奇地望去——
那是第六排靠窗户的位子,坐在那位子上的少女,有一双清澈的黑眸,她正微笑地带着几分害羞的神情,望着窗外的木棉出神。
仿佛感受到大家的目光,她突然转头,和钢琴前少年的目光对上。
两人相视一笑,暧昧的气氛顿生。
教室内顿时哗然,女生们的脸上都带着或嫉妒或羡慕的表情。
静舒的脸微微红了起来,而翼蓠枫将修长的手指按在了琴键上。
日光从左边的窗户流泻而下,钢琴外壳上的点点金色如星光一样闪烁着光亮,有细小的尘埃在日光中漂浮,如同精灵在钢琴上舞动。钢琴前的少年穿着白色的休闲衬衫,上面隐约能看见精致的花纹,精致独特的贝壳型衣扣如画龙点睛般,点缀得这件衣服更加高雅。
他姿态优雅,手指看似随意跃动,优美的音符便从钢琴里流淌了出来。
教室里很安静,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轻轻的,生怕破坏从他手中跳动出来的天籁之音。
静舒满心愉悦,她缓缓闭着眼,唯恐其他的感官会影响到她的听觉,让她听漏任何一个音符。
闭紧的眼前原本是暗黑的,可是突然涌现出细碎的颜色,并慢慢涂抹开来。
那颜色染出的场景,像老旧的蜡笔画,又像是慢放的电影。
华丽而宽敞的琴房。
白色的钢琴前,坐着一个王子打扮的小男孩和一个衣着朴素的小女孩。
小男孩练习了很多曲,突然停下了,朝身边的小女孩投去一个鼓励的微笑。
小女孩的脸微微红了一下,然后像是终于鼓起勇气,用柔嫩的小手在钢琴键上胡乱跳动着:“咪嗦啦哆啦……
随意弹奏出来的曲子竟也相当动听。
……
静舒猛地睁开眼睛——
翼蓠枫弹奏的曲子,好熟悉,好像是她以前无意中弹过的……
而此时,钢琴前,少年张唇,声音温润如流水般。
绚烂的霓虹,银带般的街灯
我们能于茫茫人海中寻找到彼此
如此地熟悉
无数的星辰,月色渐迷人
我们一起看萤火虫跃动在粼粼湖上
旋转着舞动
尽管这世界的人千千万万
唯有你
是我心中牵挂的名字
是我指尖愉快的旋律
即使我们的故事并不美丽
但却是
我最难以忘怀的记忆
最无法抹拭的风景
在随后响起的热烈掌声中,静舒却有些迷失了。
她记忆中模糊的曲子并没有这么完善,根本算不上是一首完整的歌。或许,是她记错了吧……
“蓠枫,你实在太棒了!”回到平时上课的教室后,静舒对和自己隔着一条过道毗邻而坐的翼蓠枫竖起拇指,“平时待人温柔和善,长得又好看,还会弹钢琴,唱歌也很好听……你这家伙简直就是完美的嘛!”
翼蓠枫弯起嘴角,眼睛微弯如新生的月牙,眼珠如墨玉一般,流泻出细碎的光芒。
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她的赞美让他非常受用。
他从自己的书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递到她面前。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你说要买下送你弟弟的云子。我当时买了一副,一直没用过。你弟弟生日应该快到了吧,可是我看你最近拼命打工,似乎也没省下多少钱,这一副云子就先送给你弟弟吧。”
静舒先是一怔,然后慌乱摇头拒绝:“这副云子很贵……我怎么好意思收下……”
翼蓠枫站起身,将礼物盒放在她桌上,认真道:“你不应该用价格来衡量该不该收下这份礼物。这份礼物是我的心意,你要是退回来,我可是会伤心的哦。再说了,这是送给你弟弟的,我相信他收下之后会很开心。送的人开心,收的人也开心,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静舒沉默了一下,感激地朝他灿然一笑:“蓠枫,谢谢你。”
教室的另一个角落,一直在伏案睡觉的耀尊,不知什么时候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们。
那两个人,好像完全沉浸在彼此的世界里。
她似乎很喜欢蓠枫,总是在他面前笑得那么不设防。
然而,那样灿烂的笑容,却不曾在他面前出现过。
她甚至吝于给他一丝柔和的表情。
“耀尊,刚才你没去上音乐课吧?真是可惜了,没有听到蓠枫弹钢琴,还有他的歌。真的很打动人呢!”
偏偏旁边有人却不识时务,火上浇油地说出这番话,于是——
砰!
巨大的声响震惊了教室内所有同学,大家都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只见一张桌子翻倒在地上,书桌内的课本散落一地。
耀尊站在一地的课本中间,一米八的身高极有威慑力,教室里的人能感觉周围的气压瞬间低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都静静看着他,唯恐他的怒气会祸及自己。
“哼!”耀尊愤恨地朝正惊讶地看着他的静舒瞪了一眼,眼睛如鹰般凶狠锐利,随后便一声不响地抬脚离开教室。
下午。
正是上课时间,校园内静悄悄的。
今天的阳光并不强烈,时常有清凉的微风拂面而来,是很适合逃课午睡的时间。
在这片不算茂密的小树林内,耀尊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睡着的他呼吸很轻柔。因为闭着眼睛,越发显得睫毛浓密,似一把黑色的羽扇,挺直的鼻梁下双唇微微张开,精致的五官没有了平日的戾气,显得说不出的好看与柔和。
阳光穿透树木枝叶,洒下点点光斑,落在他褐色的短发上、白皙俊美的脸上、修长有力的双腿上,整个画面犹如欧洲壁画,引人遐思……
身旁的灌木丛中突然传来几声“沙沙”的摩擦声,耀尊的眼睑微微一动,像是随时会被惊醒,却迟迟没有睁开眼睛。
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
他微微蹙起眉头,不悦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珠如小鹿般湿润水灵,正好奇地看着他。
耀尊立刻坐了起来,慌张地往后退了一些,这才看清楚了那双眼睛的主人竟是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穿着白色的衬衫和小短裤,鸭舌帽下是一张可爱的小脸。此时他正蹲在地上,斜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耀尊。
耀尊瞪着眼,用近似恐吓的语气问道:“小鬼,你要干吗?”
“大哥哥你不用怕啦,我不是坏人。”小男孩站起身,脸上的表情很是无辜,“我是来给我姐姐送她忘记带的作业,谁知道这学校太大,我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你姐姐是谁?”耀尊靠在身后的树干上。刚刚被惊醒,精神还没恢复过来,他整个人懒洋洋的。
“我姐姐是高二A班的夏静舒。”
“什么!”耀尊顿时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眼前的小孩好久,“不怎么像啊……作业呢?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夏静川。”小男孩朝天白了一眼,神色似乎很无奈,“大哥哥,你戒心还真重啊。”说着,他从身后的小背包中拿出一本作业本,翻开扉页递到他眼前,“这样你相信了吧?”
耀尊看着扉页上娟秀的“夏静舒”三个字,缓缓地点了点头。
从来没听说过静舒还有一个弟弟,今天见到确实令人惊讶。看他们关系这么好,想必她也挺在乎这个小鬼的……不如他偷偷把这小鬼藏起来,让她着急一会儿也好。
而且,他还可以趁机跟这小鬼套套近乎,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和静舒有关的消息。
嗯……
毕竟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嘛。
“听你的口气,你好像认识我姐姐,那就麻烦你带我去找她好不好?”小川央求着,露出非常可爱的表情。
“我和你姐姐是同班同学,平时关系也很好。她经常跟我提起你,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你这小家伙。”耀尊微微笑了起来,表情尽量放柔和,“这作业我先托其他同学交给你姐姐。反正现在离下课还有好几个小时,我们就先不去打扰她了。不如让大哥哥先带你去附近的游乐场玩,等快放学的时候,再带你回来让你跟你姐姐一块回家,怎么样?”
“咦?大哥哥要带我去游乐场?”小川很开心,他微微弯腰,笑容灿烂地看着耀尊,黑色的眼珠盛满兴奋的流光。
“嗯。”
“不过,你不用上课吗?”
“我是天才学生,无师自通。”
“呵呵,是吗?不要吹牛皮哦!还有……”他微微皱眉。
耀尊紧张地等着他的下文。
“我没有钱……”
“我有。”
小川愉快地咧开嘴,露出整齐的象牙白的牙齿:“那,你要买东西给我吃哦。”
“没问题。”耀尊也笑得很开心,眼里闪烁的光芒带着几分狡猾和得意。
秋高气爽。
天空澄净透明得如同蓝色水晶,偶尔有凉爽的风吹过,稍微改变了漂浮在空中的纯白色云朵的形状。
游乐场内。
广场中央巨大的喷泉正在努力喷水,远望如同一朵盛开的透明百合花。
城堡形状的建筑前,孩子们正追逐玩闹着,愉快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悦耳。
巨大的玩偶熊手里拿着糖果色的氢气球,在孩子们的争夺中,不慎让几个气球从手中逃脱,飞向蓝天。
耀尊带着小川一口气玩了海盗船、旋转飞椅、神秘城堡、豪华转马、滑行龙、小火车、水陆战车等游戏,直到两人都有些累了,这才决定休息一会儿。
而此时原本高挂在半空的太阳,已渐渐西斜。
“喂,小鬼,在看什么呢?”耀尊手里拿着两杯果汁,在蓝色太阳伞下的白色桌子前坐下,问眼前正愣愣看着某处的小川。
小川拿过草莓果汁,吸了一口,才咬着吸管轻声问:“大哥哥,你有爸爸妈妈吗?”经过刚才一起玩游戏,两人显然熟络了很多。
“当然有。”耀尊犹豫了一下,喝了一口橙汁才回答,似乎因为味道太甜而微微皱了皱眉头。
此时,一对年轻的男女走来,男人肩上骑着一个小女孩,一家人乐融融地从他们桌旁走过。
小川侧过头去,看着他们的背影,好久好久,才有些难过地说:“可是,为什么我和姐姐就没有爸爸妈妈呢?”
耀尊怔怔地看着眼前突然一脸悲伤的小男孩,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静舒竟然是孤儿吗?那么坚强的外表下,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呢?
“大哥哥,不用可怜我啦。姐姐说过,她会找回爸爸妈妈,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很快乐地生活了。”小川笑了笑,随即又叹了口气,“只是姐姐很辛苦,她从跟我一样大的年纪开始,就要照顾我。在我懂事之后,她几乎每一天都在努力工作……虽然她平时很节俭,但是每年我生日的时候她都会买蛋糕为我庆祝,还会送我礼物!”说到这里,小川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小小的骄傲,“你知道吗,我姐姐很聪明哦!虽然每天都在努力工作,但是她几乎每次考试都拿满分,还每年都拿奖学金!”
……
耀尊凝神听着小川手舞足蹈地跟他诉说静舒的过去,脸上的表情是从来没有过的安静和认真。
他从来都不知道,也觉得不可能——那样娇小的少女体内居然能蕴藏这样大的能量,去对抗如此艰辛的命运。她一直都在坚强地生活,勇敢地走着她的每一步,毫不退缩……也许,生活根本容不得她有一丝软弱。她将唯一的弟弟圈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为他建造一座名为幸福的城堡。
她是如此坚韧与勇敢。
这些,都让耀尊觉得惭愧。
“呀!”小川突然从藤椅上蹦了下来,一手扯住耀尊的衣袖,另一只手指着钟楼上的时钟,“你看,都6点多了,姐姐都快到家啦!糟了糟了,又要被姐姐凶了……”
耀尊也恍然回过神来:“这样的话,我送你回家好了。”
小川高兴地点头,走上前去,牵住他修长有力的手。
落日斜斜照在两个身高相差50厘米的少年身上,为他们度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对了,大哥哥,你以后不要再叫我小鬼了,你要叫我帅哥!”稍矮的小男孩晃着手。
高的那个微微侧过头,语气满是不屑:“哼,你有我帅吗?”
“喂喂,你要是不叫我帅哥,我就叫你巡海夜叉哦。”
“你说什么?竟敢给我乱起名字,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你看你现在这么凶,不就像巡海夜叉吗?”
……
“巡海夜叉,你干吗不出声啊?”
……
“哼,我要叫我姐姐以后也叫你巡海夜叉。”
“闭嘴……帅哥!”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有些灰蒙蒙的。
道路两旁的树木高高耸立,连绵的深绿色一直向远处延伸。
这个时间是鸟儿归巢的时候,天空中无数的鸟成群飞翔,翅膀拍打发出阵阵“扑啦啦”的声响。
街灯通明,偶尔走过民居,能闻到淡淡的暖暖的饭香。
静舒的家,在这条街道末尾拐角的地方。
一米五高的砖垒围墙围绕成一个小小的院落,白色的外墙已经有些褪色;屋前有一片小花圃,花圃里栽种的几株角花,有玫红色、粉红色和白色,渐变的颜色灿烂地开了满墙。两棵四季木樨也开满了一簇簇的白色小花,散发出点点让人迷醉的清香。
暗红色的屋门被打开,静舒匆匆套上鞋子,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小川打开刷了绿漆的门栏,从微开的缝中探出圆圆的脑袋。
“小川!”静舒激动地跑了过去,扯住弟弟的后衣领,脸上流露出又急又怒的神色,“你又偷偷跑哪儿去了?”
小川蹬了蹬双腿,勉强踮着脚站直了,才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眸无辜地说:“姐姐你把作业落在家了,我就带着它去学校找你啊。后来迷路了,遇见一个大哥哥,他托人把作业拿给你,然后带我去玩了。”
“什么大哥哥?”静舒皱了皱眉。她今天确实是忘记带作业去上课了,但是根本没人拿作业给她……虽然也有可能是同学故意把她的作业藏起来,但也不能排除这个小家伙在为偷溜出去玩找借口。
“他还送我回来了,不信你可以问问他啊。”小川抬手指了指身后,一脸“我被冤枉了”的可怜表情。
静舒抬头,耀尊正双手半插在口袋中,静静地看着她。
他有一双笔直修长的腿,黑色的T恤和牛仔裤这样简单的搭配更是衬托出他优美的身材。即使街灯昏黄,背景也有些破败,却削减不了他一丝一毫的俊美。
静舒收回目光,侧过头朝着小川嚷道:“玩了一天脏得要命,快去洗澡!”
“啊,不是吧,又要洗澡?”小川耷拉着肩膀,“我大前天才洗……”
静舒假装生气,瞪眼:“你还敢说?这两天都没洗澡,家里的老鼠都快被你熏死了。”
“这不是好事嘛。”小川还在抗议地嘀咕着。
“还敢顶嘴!从今天开始你要是不天天洗澡,我就罚你每天背10篇课文,看你还有没有时间去帮隔壁的大叔卖章鱼烧!”
“好啦好啦,我这就去洗澡。”小川终于举手投降,像看见猫的小老鼠一般,“哧溜”一下往屋子里跑去。
不一会儿,屋外的两人能听到水龙头放水发出的“哗哗”声。
夜风拂过,微微有些凉意。
空气里夹杂着木樨清甜的香味,风一吹,香味更加浓烈了起来。
静舒微抬首看着耀尊,眼神冷漠,气压瞬间低得让人有些尴尬。
耀尊正要说些什么来缓和,静舒已经冷冷问道:“你到底干了什么?”
耀尊耸了耸肩:“好吧,我承认是我叫人把你的作业藏起来了。”他竭力表现出满不在乎的语气,不过随即又展开一个雀跃的微笑,“我没对你弟弟做什么啊。他是那么可爱乖巧,所以我就带他去游乐场玩了。”
“你说什么?你带小川去游乐场了?”静舒的表情非常惊讶。
她非但没有领情,反而一副发火的模样,玫瑰般娇嫩的双唇微抿着,脸颊因为牙齿紧咬而紧绷鼓起。
“耀尊,我警告你!你有什么都冲着我来,别捎上我弟弟,他没有得罪你!”
“什么啊,我好心好意带他去玩,你还这么凶,你还有没有良心?”耀尊被她暴怒的样子吓住,不悦地将眉毛皱成一个“川”字。
“好心好意?我弟弟心脏不好,两个月前刚刚做过检查!如果他的身体因此又出现什么问题,我一定对你不客气!”说完,她气冲冲地转身回屋,重重甩上屋门。
砰!
耀尊被这重重的声响惊了一跳。转身离去的时候,他忍不住盛怒地一路走一路骂。
沿途有人好奇地看过去,都被他用刀子一样锐利的眼神瞪回去。
“夏静舒,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笨蛋……什么心脏病做检查,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唬人的!看你家破成那样子,哪有上医院检查身体的钱……”
说到这里,他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想起了那天静舒从江秘书手里接过那一纸袋的钱,他想起了那天她苍白的脸和沉默隐忍的表情。
在这一瞬间,他才明白——那个时候,她向爷爷透露他在蓠枫家,换取那些报酬,也许就是为了给她弟弟看病用的。
再想起这些日子他对她所做的一切,他的心霎时揪得紧紧的。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内疚的感觉……
他回头,街道末尾,那间小小的院落已经变成了一个黑点,隐约能看到那里微微的光亮,像萤火虫一样。
有什么朦胧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