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头顶白花花的月光投射进来,投射在这张破旧的木桌上,投射在文小月那乌黑的弯月鬓、在微风中颤颤巍巍的金步摇、长长的睫毛、业已凝固的眼珠和鼻梁上。她的眼眸里,依稀反照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王遗风再一次深深凝视着这张光彩夺目的脸。
哈哈,哈哈哈……
是谁在笑呢?
笑得如此艰难,笑得如此狼狈,笑得如此歇斯底里丧心病狂。
哈哈,哈哈哈!
王遗风双臂一展,腾身而起,蹿出破洞,落在屋顶的青瓦上。青瓦被月光照亮,惨白如霜降。
哈哈,哈哈哈哈!
王遗风手臂一伸,陡然间仿佛长了一倍,拍到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西北四杰之一岳泽的胸口。岳泽右手的刀早已举起,只需轻轻一挥,就可将王遗风的手臂斩断。可是王遗风掌内的冰寒之气透入他的体内,刹那压住了他的奇经八脉。岳泽连一根指头都动弹不了,无力地举着刀,歪斜着身体,脖子伸长,僵硬地站着。
“王遗风!”三丈之外,岳泽的师兄、西北快剑门掌门胡云厉声喝道:“你这衣冠禽兽!竟然为了私心,残害文家姐弟四条人命,你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了的!”
噗——
王遗风手不动,腕不震,仅仅是劲力一吐,岳泽背部顿时凸出拳头大小一块,那是肺叶心脏等俱被震碎,向后喷出所致。岳泽吐出一口鲜血,仰天倒下,僵直的身体顺着屋顶滚落,碾得瓦片噼里啪啦乱响。
周围刷刷刷三处剑风作响,剩下的三人分作三个方位站立,都是又惊又怒。
西北四杰里最年轻的汉庭轩喝道:“王遗风!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但我快剑门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今日哪怕全死在这儿,也不会让你为所欲为!我问你,文家姐弟与你何怨何仇,你竟下如此毒手?”
王遗风不看他,抬头看天。天穹顶上浓云翻卷,高空的风一定很猛烈。圆圆的、白花花的月亮即将被云雾遮蔽,光开始暗淡下来。
岳泽的鲜血喷在王遗风肩头、胸膛上,他的脸却仍然干干净净。王遗风出身大家门阀,随时都是雍容矜持的气度,然而站在他正面的胡云却看见了他脸上的泪珠。
不对……
胡云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
不是泪……从王遗风眼睛里留下来的,是两行暗红色的血……
血一滴一滴流到下巴,继而点点滴滴地落下来,沾湿了王遗风胸前的衣襟,他却毫不在意,就那样坦然地在三个陌生人面前流着血,流着泪。
胡云感觉自己的背脊降下一股寒意,仿佛冰川从头顶慢慢碾过。这份恐惧甚至不是关于自己的生死,因为对方显露出来的无形杀意,那岂是只肯杀一两个人才有的杀意,而是誓将毙敌数十上百人的决绝。那一瞬间,胡云看见王遗风脚底涌出无数骷髅,源源不绝,好似幽冥黄泉之水,将王遗风越托越高……
胡云的师弟,快剑门里年纪最大的庆升手中长剑一抖,喝道:“师兄,别跟这魔头啰嗦,杀了他替三师弟报仇!”
“快……走!”胡云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什么?”汉庭轩大怒:“大师兄,三师兄的仇不报?这贼子如此灭绝人性,我今日纵使万死,也要跟他拼一拼!”
庆升也道:“大师兄,我们跟他拼了!”
胡云心中无声地叹息着,紧紧地咬住嘴唇,咬得下巴鲜血淋淋,他也浑然不觉。
这个时候,王遗风幽幽开口道:“你们可知什么是真?什么是美?”
“贼子!你还有脸说什么真,什么美?”汉庭轩是陇西汉家子弟,自幼饱读诗书,是西北武林难得的文武全才。汉家与山东王家向有来往,是以汉庭轩也听说过王遗风自幼被红尘派严纶带走学艺之事。他面对王遗风毫无惧色,喝道,“子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又曰:《韶》,尽美矣,又尽善也。《武》,尽美矣,未尽善也。习武之人,也当以此为戒,谨守礼法,方可天下太平!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真与美?!”
王遗风叹了口气,说道:“错了。全然错了,完完全全、彻头彻尾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