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很熟悉北京展览馆,每个月不是跟着姥姥姥爷就是跟着父母去“老莫”(莫斯科餐厅)吃饭。当苏联芭蕾舞团访华演出时,父亲带着全家每场不落。柴可夫斯基《天鹅湖》、《胡桃夹子》的主旋律使我终生不忘。
后来因为赶走了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北京展览馆剧场一时寂静得如闹鬼的宫殿。
忽然,北京展览馆剧场又热闹起来了,要上演革命样板戏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我哪里懂得父母谈论的纪念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二十五周年后……江青又如何如何了,谁谁谁借助样板戏为自己谋得政治利益,工农兵要占领文艺舞台什么什么。政治对我来说就是之乎者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们只要能看大戏就好!
我发誓要看《红色娘子军》,父母就同意了,省出钱来给我们买票。我敢保证父母也非常想看戏,但他们总是先紧着孩子。
中国人民可有戏看啦。买票的队伍排了一公里长,想得周到的人家带来了铺盖卷睡在售票处窗口。
我和姐姐排了一整夜的队,第二天早上七点开始卖票,打架的,骂人的,揪加塞儿的,抓小偷儿的,哭的闹的,乱成一团。排在我们后面的是一个军人,他主动组织起来几个人,维护我们这一段儿队伍的秩序,但还是把他早上才赶来的七大姑八大姨偷偷塞到我们前面。难怪大家抱怨怎么队越排越长呀。没有看不完的戏,可有买不着的票。紧张惊险了两天,我和姐姐买到了最后几张票,怀里揣着,别提有多高兴了。我开心地看着渐渐散去的失望的人群,发现生活中还是有快乐的时刻,但要付出代价。
对样板戏我很入迷,可是老觉得哪儿还不完美,不够味儿。是缺少爱情?老想给戏里的人配对儿。看《沙家浜》,希望阿庆嫂最后可以和郭连长相爱,等到最后也没那出戏。《智取威虎山》的杨子荣和小白鸽吊着观众的胃口,看到最后不了了之!《红色娘子军》里的琼花和洪常青到剧终,什么也没发生,连暧昧的眼神都没有。《红灯记》里李铁梅成了老姑娘,没人配得上,总不能配给鸠山吧?只有芭蕾舞《白毛女》结尾皆大欢喜,一团红日从布景上缓缓升起,大合唱激动人心:太阳出来了!太阳出来了!喜儿垫着脚尖儿高抬着大腿,一脑袋白白的长毛儿,在人造风下飘呀飘,跟着大春哥朝着红太阳升起的地方走了。
回来没完没了地聊,恨不得替人家改剧本。姐姐又有话了:“太小资情调了,你这话,也就是跟我说,要是让班干部听见准给你打小报告去。”
我希望了解男女之间的秘密,如同对阳光雨露的渴望。希望从样板戏的渠道得到爱情方面的启蒙,结果样板戏里的人全不食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