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难便依言放声呼喊杨露禅和张止水的名字,如此半晌,藏在坡地的杨露禅才探出头:“师父……师父……我在这里,师兄……师兄……我在这里……”
赵平戡和阿难双双大喜,急忙飞赶过去,才发现下坡的积雪中还藏了个山洞。两人见杨露禅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均都宽心。
“张止水呢?”
“她回滑县养伤啦,今日在峡道时她被箭伤了皮肉,我给了她师父配制的外伤药。不过,她说不能去宫村镇,所以就回滑县啦。”
赵平戡和阿难不知详细,根本没想到张止水中了不解之毒,只当事情就这么简单。
“这样也好。她受伤行动不便,确实不宜赶路,应该静养。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另寻地方歇宿。”
原本杨露禅还不会走,恐怕张止水遇到清兵会大喊叫他帮忙。听说清兵都死了后,他才放心地跟着赵平戡走出山洞。赶路之前,他回头望着滑县方向,面带着笑容,自言自语:“你在滑县好好养伤等我啊——等我跟师父从宫村镇回来,就娶你当老婆——”
滑县,天理教仍旧沉浸在起义初胜的喜悦之中。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此。张文应犹自在挑灯夜观地形图。此番起义大事,是成是败,全看宫村镇之战。天理教总共不过数万人,并未集中在一处。如果林清在宫村镇能够攻下皇城,天下反清者必然群起响应,大事可成。倘若宫村镇失败,凭天理教的人马,绝难抵挡清兵反攻!
张文应忧心忡忡,筹备着将来如何抵挡清兵进攻。作为他的长女,一直被寄予厚望的张若水此刻自然也没有入睡。她不同于张止水,她多谋善断,心思都在如何帮助父亲完成大事上。但凡有能够出力出谋的,她必然积极争取。黑夜里,她手端一盏油灯,在桌前翻阅着滑县县衙里记录的过往收支账目。那些账目不能让人振奋,只能让人忧虑。
滑县的收入不多,库存的武器装备最多只够装备一两百人,钱银既要考虑口粮,还要制作装备武器的话,哪怕是最简陋的竹甲木棍都吃力。没有装备,如何手执锋利刀剑与手握铁枪的清兵战斗?人数再多,也只是乌合之众,真正打起来根本不堪一击!
张若水苦苦思索解决办法。窗外,突然人影晃动。她受惊而起,拿下墙上的佩剑,按剑喝喊:“什么人?”
房门被人撞开,随门吹入的寒风,带着凌乱飞舞的长发,只把张若水吓了一跳。
“姐姐……是我……”张止水站立不稳地险些踉跄扑倒。
张若水大惊失色,慌忙丢下剑,扑上前一把扶抱住她:“怎么回事?”问完,就发觉她腰背以下的衣裤全都染了黑血,当即拉起她背后衣襟,惊见她背后伤口血肉开始腐烂,且范围扩散到了整个臀背。
“这……这……这是……”
张止水气若游丝,紧紧扶抱着姐姐的手臂:“噬魂腐肉膏之毒,毒气攻心,无药可救。姐姐……你听我说,我们途中遇到清兵伏击,背中毒箭,原本就无药可治,方才又强催使用了绝技‘白发三千丈’,一路狂奔二十余里,失血过多,此刻命在旦夕,药石无用。此番赶回来,只是为了求姐姐一件事……”
张若水心惊肉跳地听着,揪心地难过。她们姐妹从小感情就好,张止水从来不与她争些什么,许多事情都听她这个姐姐的话,人前人后处处相让,待她十分敬爱。此番刚离开滑县就落得这般结果回来,让她如何能不悲痛!
然而,悲痛归悲痛,张若水一向冷静镇定,如今知道张止水回天乏术,哪怕一肚子话要说,也都忍着:“妹妹你说,只要姐姐能办到,一定为你办!”
“露禅不知我中毒的事情,我骗他说回来养伤,他为人憨直,倘若知道,恐怕伤心之下会误了宫村镇大事。日后他如果从宫村镇回来,说要娶我。你就对他说,我是忽染恶疾死的,绝不能说真相!再替我留下话转告他……”说到最后,张止水的声音越来越小,张若水只有耳贴她唇上,才能勉强听清,“……姐姐,求你一定答应。我与他真心相许,有缘无分,不能相守,却绝不愿他为我内疚一生,沉沦消极,更怕他想不开做傻事。他非常人,一定……一定有光辉的前程……真的……真的有……姐姐,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
声音,戛然而止。张止水的手脚骤然失去力量,身体瘫软下去,头颈无力地垂落……
张若水伏倒了在她身上,大张着嘴,却因为太过悲痛,竟然发不出声音。许久,悲号才自她口中喊了出来,而她的眼泪,却早已湿了满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