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尘走进值班室,看见纪石凉正跟一个小老头僵持不下。两个人相对而立,一高一矮、一壮一瘦、一黑一白,好像他俩打娘胎出来,长成这副模样,就专为跟对方抗衡来的。
只听纪石凉用非常克制的声音说:我会再把所有的问题问一遍,最后一遍。你可以继续坚持一问三不应,不过你得明白,你的所有表现都会记录在案。
再看那小老头,身着上等白绸唐装,脚踩青面滚边千层底布鞋,双目微闭,双腿稍屈,被铐住的双手叠在一起,护住丹田小腹,嘴唇轻轻颤动,好像在念什么经文咒语,并且完全沉浸其中。对纪石凉的警告听而不闻。
此情此景,在沈白尘看来是个乾坤颠倒的局面。小老头与其说是将入监仓的新嫌犯,不如说是清晨街头提笼架鸟、率众健身的老教头。而纪石凉与其说是查验正身的看守,不如说是武场上频频叫板,却得不到回应的擂主。
按照看守所的规定,当班管教提问新来的嫌犯姓名、年龄、民族、家庭住址、籍贯等,嫌犯必须一一回答,然后经过体检、编号、拍照等程序,再行入仓。眼下看来,这套程序在提问的环节,已经死机。
纪石凉两腮一边一块疙瘩肉,被对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镇定给激得上下跳动,如同上紧了发条的玩具青蛙,蹦跶蹦跶一刻不能停止。
熟悉纪石凉的人,都知道这是他的招牌表情,每当外部情况十分紧急,或者内心情绪十分愤怒的时候,他脸上的小青蛙就会不由自主地蹦跶。沈白尘第一次看见,心里给他下了一个医学诊断:面部神经应激综合征。
看见推门进来的是沈白尘,而不是戴汝妲,纪石凉有些不快。新来的狱医,连制服还没领,就迫不及待跑来上岗,这似乎很不对他的心思。他已经习惯了跟戴汝妲搭档,收拾新到的嫌犯中那些不听招呼的角色,相互默契到不用说话,甚至连眼色都无须动用,就能一明一暗搞得那些家伙服软认输。可是眼下,碰到这个特别棘手,所长又有言在先必须严守善待的嫌犯,正需要小戴跟他配合,再唱一出“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却钻出来这么个蒙头蒙脑的小白脸,咋能叫他不闹心。难道小戴为了早上的几句玩笑话,还真跟自己割席拆伙分道扬镳了?
老纪冷头冷面问道:怎么是你?小戴叫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