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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我如何不想他》 烙印(10)

教我如何不想他 作者:何处听雨


她只是个俗人,因此无法忽略他的残障,但是,她又由衷地希望,这世上能有一个不俗的女子堪配这样一个不俗的男子。

蓦然间,她记起那个叫“书俏”的女子,心里莫名地略感安慰,转而对母亲说:“妈你也别替人家瞎操心,我今天还在褚云衡那里遇到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看上去和他亲密得很,说不定,人家早就是情侣了呢。”

“哦?叫什么名字?”

“我听褚云衡叫她什么‘书俏’还是‘书乔’的……”朝露也没太弄明白。

贺蕊兰却一脸了然的样子:“咳,原来你说的是林医生。他们俩虽然要好,但没戏。”

朝露一边接了用来煮面条的水,放上煤气灶,一边问:“你怎么这么肯定?”

“他们认识多少年了?——从小褚在德国那会儿就认识了。要有发展的余地,早就进入状况了,还等今天?不是我说,林医生对小褚也许是个有心的,我在他家做了好几年,一个月里,总能见她来个一两回,这嘱咐那嘱咐的,厨房里的事有时也来帮忙,说实话,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个地步,说她没有一点用心,我是不信的。但小褚对林医生好是好……我总觉得少点火头。”

朝露失笑:“火头?这算什么用词嘛。”

贺蕊兰对女儿的嘲笑不以为然:“妈是不会那些高深的词。我就说一个事实:任他平时多么文雅的一个男人,见到能让自己动心的女人,他眼睛里能没一点火?一点和平时不同的亮光?这小褚对林医生,就是少了那点火。”她垂下头,忽然有些哽咽,“你还别说,你那个爸爸,有时候,我还挺想他的,我们也有过好时候……”

朝露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深知贺蕊兰骨子里是个感性的人。她搂住母亲,柔声说:“我有时也会想爸爸呢。”

贺蕊兰倒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会怪他害你这辈子都得被人说闲话。”

朝露把头抵在母亲的肩头,轻声道:“怪归怪,想归想。你不是这样?外人不知道,总把坐牢的人想得十恶不赦,我们却知道,爸爸也有许多好。如果没有那次的冲动造成的意外,或许……也不会……”

父亲出事那会儿,她才上小学四年级。在她依稀的记忆里,父亲和母亲的感情一向很好。父亲也不是什么奸恶之徒,就是一个老老实实普普通通的化工厂工人,除了性子有些急躁,爱喝几口酒,没有什么大毛病。

可是,或许就是那点急躁,才让他在酒后与人口角之后,失手打死了人。

一开始,母亲甚至没有告诉她,父亲被抓进了拘留所。慢慢地,周围开始有人对她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她才从那些人的只言片语和不善目光中获知了父亲不归的真相。她没有找母亲核实。贺蕊兰也没有正面告诉她父亲的下落,大约知道,她的女儿已经从方方面面得知了父亲坐牢的消息。大约在父亲服刑两个月后,她被母亲带去探监。她第一次见到了穿着囚服的父亲。

在那一刻,她才真切地感到自己被打上了一块洗不掉的烙印:犯人的女儿。

她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忘了拿起和犯人通话专用的电话,流着泪对着玻璃隔板后的父亲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喊着:爸爸!爸爸!爸爸!

她说不出别的话来,她的呼唤里有思念、有责备,更有对未来的迷惘和恐惧。

大概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从此变得不同了。

还没熬到出狱,朝露的父亲就过世了。癌症,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最为遗憾的是,他走的时候,朝露和母亲都没赶上见最后一面。

追悼会办得很简陋,不只是因为经济原因,也因为在会上说不出体面的悼词。熟悉的人,谁不知道董嘉鸣坐牢的事?他这一生就这样按上了污点,还有什么可说的?当年冬至,贺蕊兰把丈夫的骨灰交到朝露手中,朝露把骨灰盒放入墓穴,随后退到一边,呆呆地看着落葬工一点一点地撒土封穴。她忘了自己哭了没有,只记得那个早晨,天空飘起了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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