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焉亦提步而上,周边花草盎然,分毫不见初秋萧索。可见她是个极爱热闹的人,又不肯守这四季变换旧规矩。他抬头望,见匾额上写“小山亭”,便不自觉低吟出声。未料景辞答道:“‘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这不过是女儿家画眉梳妆的小心思罢了。”
“贵在意境。”
“你知我为何不让曹得意进院子?”
陆焉道:“微臣愚钝。”
她笑:“因他长得丑,我不喜欢。”
白苏怀抱着玄领披风上前道:“郡主,更深露重,当心着凉。”她刚要扯开披风,便被陆焉接过,他抖开来披在景辞肩上,仔仔细细系上衣带,又拨出她长发。柔顺发丝滑过他细长的手指,凄凉的夜里也突然有了温度。发丝似玉,触手生温,又似这温柔月光,如轻纱一样笼在心头。
景辞道:“怎好劳烦陆大人。”
陆焉道:“无妨,微臣是伺候惯了的。”
“我这儿也没什么可赠予大人的,唯桌上一壶酒。”她笑道。景辞说赠而非赐,这与传闻中的“叼毒”大不相同,“好在酒是自酿的桑落酒,我敬大人一杯。”
“奴婢不敢。”到底是皇亲国戚,敬你一声“大人”是给你脸面,你却怎敢将自己当人?奴就是奴,见她倒酒,他便又要为其代劳,不想却被她拦住。她将景泰蓝小酒杯亲自递到他手中,轻声细语道:“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陆大人,请——”
“微臣僭越。”
饮过这一杯,仿佛将今晚夜色都灌进肚里,缱绻入柔肠。
亭台下,春山一路小跑而来:“义父,搜着了,后院里!”
景辞却喝住了他:“别说话。”
她弯了腰,灯在近前,花也在近前,一缕发丝落在砰然开裂的花苞上,让人没来由地着急——一双眼不够用,不知是看花还是看美人。
不过瞬息之间,那昙花初开,她笑意欣然,如春色瞬息开遍。景辞转过脸,盈盈双目竟看的是他。这一瞥是情是缘,是劫是灭,要将他湮没在这一池波光潋滟的温柔里。
只听她低语呢喃道:“莫叹人生能几何,今生结得来生缘。的的确确,执手千年只等这一回。”人世间的相遇都似昙花一朵,破云遮月。
她语音落地,花茎已断,雪白花簇捏在指尖,把玩不过片刻,便递到陆焉眼前:“宝剑赠英雄,鲜花配美人。陆大人且收下吧,只当是今日谢礼。”
“臣不敢。”耳边微凉,继而一阵幽香,她将花别在他头顶乌纱帽上,轻叹道,“可惜美人心如蛇蝎。”
他面上有薄怒,心中亦不平,但也不过一瞬。他原是个看不出喜怒的人。
她负手站在亭中,居高临下,俯瞰着捧着污物的春山道:“为着这么个小东西便来搜我的屋子?也不知是你们谁出的主意。向前数一千八百年,早有陈阿娇因此贬谪,此后历朝历代,为此而死的人不胜其数,你主子还指望着能独善其身?真是……无趣得很。”
陆焉上前一步道:“此事事关重大,怕是要请郡主在碧溪阁静养一段时日。”
景辞拢了拢披风,侧过脸来,细细地瞧着陆焉神色:“静养便静养,横竖太后不在宫里,我也懒得去见喻贵妃,她那宫里不知用的什么香,俗得很。不过说到静养,我可要提醒陆大人一句,我这个人,是极难伺候的。”
她眯着眼,活像只得了志的小狐狸。
待她回了屋,大门紧闭,陆焉仍站在原地,头上昙花幽香仍在,却花瓣落尽。
春山颤颤巍巍来问:“义父,回春和宫吗?”
陆焉抿着嘴角,一甩披风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