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杭州的动车上,我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刷屏,习惯性地点进妹妹的博客,看见她在我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后更新了一篇文章。文章很短,只有几句话:
曾经,我的心里有一个硕大的黑洞。多少年来,它一直从幽暗的深处对我说:“无论你做什么,你终将被所有人厌弃。”除此之外,我的心里其他的地方都是脆弱的白色。
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看上去都是那么轻松,不像我,拖着一个自我折磨的、沉重的黑洞。我以为通过努力写、努力爱,可以让黑洞慢慢消失。但我渐渐发现,黑洞存在了,就不会消失,我最多只能将它与其他地方融合成一片灰色。
我的心是灰色的。我不想再勉强靠近那个只有明亮颜色的人的世界。不是厌恶他们,只是我不愿意,但我用最简单的方式祝福他们,像他们如此对待我。
看到这篇短文,我的反应是什么呢?我自己也不理解—我竟笑了起来。长到了快三十岁,我对自己的美丽与诸事顺遂已经有些麻木了,倒是这有点压抑的时刻令人有些奇怪的享受之感。我的目光没有过多在这篇短文上流连,而是移到了手腕上一串红色小珊瑚珠上。它是妹妹去年送给我的结婚礼物。我没有问她多少钱,也许很便宜,也许很贵。我经常戴着它,比同期置办的其他首饰戴得次数都要多。但每当我注意到它,总觉得它是我特意戴上的,跟我的生活有些出入。我一直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但在那渐渐远离杭州的动车上,我明白了。当我们很小的时候,小小的女孩儿最喜欢这样鲜正的红色。我们会用许多个下午在大地上寻寻觅觅,只为能多摘下一颗令自己满意的红色果实。后来,女孩子们逐一长大,逐一忘记了小时候那些红色的憧憬,转而将注意力移向比红色小手串更复杂也更容易获得的东西,但妹妹却将它保留了下来。她从没有走完童年,她将自己留在那旷野里,一直寻觅下去。
可这又怎样呢?只要她能养活自己,不伤害自己,谁又能看穿她的心底到底飘着什么样的迷雾呢?哪怕是她的家人。妹妹已经猜到了我的反应了,我确实只能给她最简单的祝福。
那是我倒数第二次见到妹妹。最后一次就是我一开始提到的过年那一次见面。她送给我的那本书,一直搁在我家的书房里,我没有看。也不是没有尝试过,但每次打开看个三两页,就被文字的晦涩给阻住了。何况,我也越来越忙,上班,带孩子,难得有空闲,也想去健身美容,书房从来没有作为书房用过,将之称为储藏室倒更合适。
我想不会只有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一旦告别少女时代,时间好像过得特别快,许多以为会记忆终生的事情,竟很快便成了费力才能忆起的影子。但每想起妹妹,我还是衷心地认为:她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人。不是女人,是人。不过,我还是庆幸自己和她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我也不希望任何一个我爱的人走和她一样的路。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彻底地无法互相理解,而那大约才是我们真正互相和解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