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碧瑶把新毛巾浸入温水中,再捞起来拧干水。她把毛巾递给段小姐的时候,心里在想,段小姐和溥伦,他们好像认识很久了。
段依玲拿着温热的毛巾,点点拭去溥伦额头上细密的汗,轻柔的动作中有着段小姐特有的妩媚。这样亲密的动作落入柳碧瑶的眼底有三分酸涩。床上的人安静地躺着,好像睡得很沉。
“爷爷也真是的……”段依玲把毛巾重新递给柳碧瑶,咕哝了一声。
死老头。柳碧瑶心想。
“行了。”段依玲站起身,丝质旗袍上两道浅浅的折痕。她面如粉色芙蓉,胭脂细描出来的嫣红此刻晕得更深,回眸时长睫笼下一扇淡影。段依玲走时嘱咐柳碧瑶,“你把窗户打开,房间里太闷了。”走到门口又吩咐,“就开一会儿,你走的时候记得把窗户带上,窗帘就不用拉了,看着怪闷。动作放轻点儿,别惊动他。”
说完,她一个轻盈的转身,陈旧楼板上响起了清脆的鞋跟点击声。柳碧瑶听着清亮的声音渐渐行远,融汇入夏夜的深处后,把目光挪到躺在床上的那个人。
溥伦脸朝里躺着,一头浓密的黑发陷入松软的枕头,衬衣解开了两个扣子,露出随呼吸轻微起伏的优美胸肌。夏日的凉被面是用丝绸裁的,如绵柔细雨织就的如烟春纱,翠色捎带的丝滑甘凉,未动仍能滑落。柳碧瑶看在眼里,始终不敢上前掖被子,她没有段依玲那么大方。
到了夏季,段家的佣人就会拆下所有厚实的窗帘,换上轻软的防蚊窗纱。这一年的夏天来得有点儿早,积了一冬春的灰的窗帘还没有来得及换掉,又是赤色,看得人实在烦热。柳碧瑶哗地拉开窗帘,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重,回头看了一眼溥伦,他还睡着。
窗帘有两层,内帘是层细透的轻纱,纱帘过滤了室内的灯光,从外往里看,草木深处的一抹暖色。
柳碧瑶蹑手蹑脚地打开了另外两扇窗,霎时,清风涌进,卷走了不少热气。她满意地拍了拍手,一个转身,脚下一绊,碰翻了沉实的红木椅,蓦地,陈年楼板上响起轰天雷似的一声巨响,震得柳碧瑶从心口麻到了手指尖。
尤嫂疑虑的声音从灰暗的楼道里传来。
柳碧瑶跑到楼梯口,嚷着:“尤嫂,是我!我碰翻了椅子。”
尤嫂低低地说了些什么,很快的,又是弥漫在黑暗里的一片寂静。
慌乱加上心惊,柳碧瑶的额头沁出了层细密的汗。她回房间摆好椅子,又把掉在地上的外套捡起来。昏黄的灯光下,柳碧瑶看到外套袖口的一个扣子脱了线,挂丝似的垂着。柳碧瑶手脚麻利地翻出剪子和针线,剔掉线头,捻好线脚。
很安静的夜晚。夜风丝丝缕缕地从窗棂间挤入,绕卷着纱帘,纱帘便有了神采,有了类似飞翔的美感……
柳碧瑶做着针线活,顺势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溥伦睁着一双乌亮的眼睛,正盯着她。
溥伦醒了,乌黑的瞳人带着如在梦中的神情,目光迷惘恍惚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缝扣子的姑娘。
柳碧瑶毫无准备,被吓了一跳,攥针的手抖了下。她低头嗫嚅了声,像是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扣子掉了,我缝缝。”
转眸斜睨过去,他还是看着她,幽深的眸子,仿佛对她的这句话无动于衷,抑或是,没听到。柳碧瑶想,他是喝多了。
柳碧瑶按着纽扣,穿针到背面飞速地打了个结,再用牙齿咬断线脚。放下衣服,她起身来到床边,抱起滑落的凉丝被,盖到溥伦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