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泽声从柳碧瑶的表情中琢磨出了什么,这毕竟还是把心事写在脸上的年龄啊!他轻叹口气,反而语重心长起来,“他人闲事莫多管。”
柳碧瑶挺倔地顶了句,“这又不是闲事!”
那晚,溥伦送她回家。夜色深浓,段家门口的煤油灯火焰幽蓝。他浓密眼睫下星眸深邃,似含情态般漾起令人感动的深浓笑意。他对她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柳碧瑶是不会对任何人透露的。
乌泽声甩甩算盘,“他就是个洋人!”
柳碧瑶顶道:“他不是。”
乌泽声斜睨一眼柳碧瑶,笑道:“小姑娘知道什么。这人是哪里人,最重要的是看他在哪里长大的。我和他谈过话,了解。”
“他妈妈不是洋人。”
“那只能说,这里是他母亲的故乡,和他无甚关系。”乌泽声正色道,“来店里要画的西洋人还少吗?他们没什么区别!这画落在谁手里都不要紧,就是不能落在洋人手里。西洋人,也包括东洋人。”
他是为了他的母亲。柳碧瑶拧着眉毛,敲得柜面咚咚响,却不说一句话。
乌泽声摆弄好一碗茶,笑容平缓漾开,低低地说道:“年纪轻轻的,就当了租界的督察长……”
阳光慵懒地斜穿过巷口,柳碧瑶拎着空饭匣出了古董店。乌掌柜这里怕是套不出什么来了。她懒懒地抬头看了一眼碧蓝的天空,风卷过云端,白云魔幻似的流向苍穹的另一方,夏日心情本应是狂放的。
忽然想起还有活等着她去忙,柳碧瑶飞快地跑起来,跑出巷口,敏捷地穿过车流人流,身后鸣响一两声尖锐的汽车喇叭声。
日渐转西,弄堂里唱响尖锐的弹词,歌声沿着拖长的日影拉开声线。从楼上看去,城西夹墙里的榴花,像是燃起的一簇火焰,烈日下绽开胭脂般浓艳的花萼。过往的人潮依旧稠密,等到日影沉西夜色起伏时,所有的浮躁才能随清夜渐渐沉淀。
一天的活计终于忙完了,阁楼里很安静,柳碧瑶坐在镜前梳着自己的长发。头发被风轻轻撩起,光滑的镜面呈现出她的面容。柳碧瑶把着镜框,仔细端详起自己的容貌。
两道眉毛弯弯,眼波微漾,双颊很自然地透着红,嘴角不笑也是微微翘着的。垂落的发丝添了几许慵懒和妩媚。柳碧瑶故意做了个柔曼的手势,侧着脑袋,手指缓缓穿过发间,看曼妙风情轻裹上肌肤,波光流转间多了一层暧昧的诱惑……
她嘻嘻地笑了,把头发拢到后面,熟练地扎好辫子。
暮云烧红,过往的行人车辆都镀上了层厚密的金色。柳碧瑶趴在窗口,看车流交织的路口,期盼能在这里见到他。
晚风穿过密密叠叠的梧桐叶,溥伦的身影很准时地出现在路口。风吹动他的黑发,发丝与衣摆和风轻摇。
“哎——”柳碧瑶朝他招招手。
溥伦听到了。隔着被梧桐叶剪碎的晚霞,流金的阁楼窗户,风灌进柳碧瑶的袖口。鼓荡的纱帘旁,她的笑容比晓日还明亮。
快乐的情绪是很容易被感染的,溥伦挥挥手,回应她的笑容。桐叶翻飞,晚霞欲燃,柳碧瑶欢快的身影掠过阁楼通梯,穿过葱翠的园子,飞似的来到大门前。
她站在门前,拢拢耳旁零落的发丝,舔舔唇。一只小雀啁啾着隐入浓稠的枝梢,暮色掺进风里,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
段家的老佣一身干净的白丝凉衣,从内堂出来,朝柳碧瑶示意有人找她。老佣向后门撅撅嘴,连带头的微转,面色平淡得不能再平淡,意思是那乡下人在后门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