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暗叫一声不好,转身想溜。柳碧瑶喝住他,“你站住!”
阿良知道自己跑不掉,反而镇定下来,悠然地转身。多年的混混生涯使他变得更滑头,也更痞。他伸出那只独臂,做了个阻止的手势,说:“你别过来!我跟你可没任何瓜葛,当年卖你是你爹的主意。”
不等柳碧瑶开口,他接着又说:“你爹的死和我没关系,我这几年都在外地。”
阿良不理柳碧瑶杀人的眼神,坏笑着。他瞄了眼柳碧瑶身后的溥伦,心绪起伏扭转,嘿嘿地笑着说:“要不是当年我送你去上海,你会傍上富贵人家的俊俏公子哥儿?”
滥言痞语听得心火旺盛,柳碧瑶向他走去。未及身边,阿良下意识地推了她一下。
一直沉默的溥伦跨步上前,喝住他,“哎!”
阿良见势不好,拔腿就跑。柳碧瑶蓄在眼眶里的泪滑落,她弯身捡了块石子,奋力朝阿良扔去。“别让我再见到你!”
看着阿良闪入里弄,柳碧瑶再也忍不住,蹲下,把头埋在臂弯里呜呜地哭泣。
洋车沿着新碾的痕迹折回去,惊起了栖息的水鸭。黄犬空吠几声,吠声被白墙黑瓦弹回,减弱消失。村民们陆陆续续出了门,站着或蹲着,聚满巷口,窃声讨论起柳保家的旧事。
车轮在泥泞中行进,慢悠悠的。柳碧瑶睡着了,累极了的酣睡。她把头靠在溥伦的肩膀上,车身颠簸,柳碧瑶的脑袋也时不时地晃着。
出于同情,或者是怜悯,溥伦有意无意地拉近了和柳碧瑶的距离。他侧身拥她入怀,让她睡得更舒服些。柔软的身体和温暖的体温充斥他的臂膀,溥伦拂去柳碧瑶的额发,吻了吻她的额头。
浓重的晨雾完全散去,太阳开始竭尽全力地诠释着热情。阳光烤得地面发亮发白,深弄里的女声尖尖地飘散出来,不知疲倦地传唱着艳声丽曲。
段家的大阳台五彩斑斓。尤嫂吩咐下人开了樟木箱,把段夫人、段小姐的薄厚衣物搬出来晒晒霉气。呢的、绸的、织锦缎的、罗缎的、乔奇绒的……搭在石柱上,或披挂在箱盖上,一块一块的浓彩。风卷过时,犹如无数仙子长空舞袖。
段老爷子的书房背阳,冬暖夏凉。翠色的滴水观音吸饱水分,那份绿就沾了点儿鲜艳,丝丝凉意渗出叶面,房间里清爽怡人。段睿坐在书桌前,翻着一本厚古籍,翻了几下又换一本。一时桌面上摊满了蓝皮古本。
“少爷,”佣人来到书房前,敲敲门,“林小姐站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肯进来。”
段睿一个箭步冲出门外,手里的书掉到地上,书页哗啦啦地翻过。
林静影站在树荫下,神情淡淡的,被枝梢裁碎的光线细细地抖落,及膝的白裙子烙上点点光斑。夏天干燥,她的裙服就更显轻巧,敷了湿气的双眸如一剪秋水,波光袅袅细风纤纤。
一段日子不见,她又瘦了几分。
段睿竟不知道如何开口。以往相见,两人携起手转入行人稀少的巷弄,软声细语诉说不断。偷得空隙,他会啄吻一下她的唇,呢喃厮磨如一对同浮绿水的鸳鸯。
犹疑和欣喜间,举止也变得生疏起来,段睿挠挠脑勺,先打招呼,“嗨。”
两人慢慢地踱着,段睿不自然地摆弄着手指,他想拉她的手,心里似乎有了什么隔阂,只好作罢。林静影低头,安静地走着,发丝掩过她的脸,看不清她的表情。
就这样不声不语地来到了一幢小洋楼前,平拱窗洞,红瓦斜屋顶。门口一棵高大的合欢树,花季已过,合欢敛去了芳魂艳骨,再追寻不到靡丽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