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环绕,穿过一座木桥,对岸是浓浓绿荫围簇的洋房区。镂空精致的大门旁,是几株被修剪的玫瑰,想必未等花事了了,女主人便用竹箩收集花瓣了。园内,两棵大树间吊着一张吊床,在风里轻灵地摆动。几个天使般的卷发小孩坐在水池边,赤脚踢打着池水,踢碎一池细碎如金的阳光。
在这排庄重贵气的洋房里,其中一座尤为显眼。阳光被园里的绿藤翠树隔得很远,油桐挺拔茂盛,迎面扑来的气息就更幽深潮冷,透着令人不适的神秘。
柳碧瑶认得,这是林秋生老爷的宅子,她就是在这条被封死的弄堂里遇到了疯婆子。心里这么想着,脚步加快。路过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往里瞅了一眼。
油桐树下走出来一个人,柳碧瑶没见过他这么冷的表情。段睿的眉头微蹙,像是灰了心后的平静,一个人慢慢踱出浓密的树荫。
从浓密枝梢间抖落的树影光斑逐风移动,几点光影间歇移过段睿的脸。他经过柳碧瑶的身边时,露出一个清浅怪异的笑容。柳碧瑶往旁边让了让,段睿一声不响地过去了。清风过隙,繁茂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洋房隐在团团浓重的绿荫下,阴凉不急不缓地沿着柳碧瑶的腿肚子往上爬。
林家的门突然间打开了,林静影白色的身影冲出来,她走了几步,伤心而茫然,“阿睿……”
园里,林秋生尖细的嗓音叫道:“要是段家那小子,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林静影果真站住,不动了。柳碧瑶忽然有点儿可怜她,林静影敏感的性格不单单是柳保造成的,她现在所谓的“家庭”能给予她什么?谁都知道林秋生的前身不过是宫里的太监,对于“妻女”交往的对象,他自然管得比谁都严。
柳碧瑶的嘴角牵了一下,返身往回走。林静影要把她当路人,柳碧瑶就把自己当成她的路人,彼此无瓜葛地擦肩而过。
走几步,身后愤怒的喊声生生拉住了她的脚步,“你站住!”
柳碧瑶转身,见林静影疾步走来,脸上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可怕表情,恨意,还有悲伤,与泪痕阴晦地交织在一起,把她原来姣好的面容扭曲成一张被仇恨啃噬的脸。林静影来到柳碧瑶面前,咬着牙问她,“你来这里干什么?”
柳碧瑶吸一口气,简短地回答:“路过。”
林静影并未善罢甘休。段睿来找她,对她说,过去的事就忘了吧,他无所谓。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可她从不这么认为。
林静影死死盯住柳碧瑶的眼睛,泪水涌出眼眶。她恨透了她!
“是你告诉他的?”
柳碧瑶是真的可怜起林静影来了,她轻笑一声,照实说:“我能对他说什么?”
“那他怎么会知道!”林静影嘶吼一声,双眼通红,脸上已是涕泪交错。
“我怎么知道。”柳碧瑶无法和她说清楚,想抽身回去。未转身,柳碧瑶的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火烧油燎似的痛。她手里拎着的篮子翻了,一只只圆润的桃子骨碌碌滚向四处。
潜伏在树荫下看热闹的小乞丐们倾巢出动,猴急地捡起桃子往怀里揣。
“你这是嫉妒!”林静影抽噎着,这是她能想到的理由,“你嫉妒我过得比你好!”
这时,七夫人出了门,婀娜步履间,浅色的居家旗袍在阳光下浮漾出细腻的光泽。她来到养女面前,淡淡地说:“静影,进屋去。”
说话的同时,七夫人的眼瞄向柳碧瑶。刚才段少爷来过,于是七夫人认为这是小女孩之间的争风吃醋。七夫人不大过问林静影的感情生活,在她看来,趁年少青春享受一下纯洁的爱情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哪像她,那时年纪轻,懵懵懂懂地嫁了个阉人,纵有多后悔也晚了。
七夫人看柳碧瑶的眼神也是柔柔的,甚至不带一丝责怪。她了解养女的性情。
柳碧瑶想回掴一巴掌的心思没了,嘴巴仍是很硬地回了一句,“你要是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林静影被七夫人带回屋里。树影剪碎阳光,细亮的鸟鸣声又环绕在四周。柳碧瑶发现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她咝咝地吸着气减轻疼痛,弯腰捡起篮子。
桃子散落四处,已经被捡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个小乞丐还不知好歹地蹲在她身边捡着滚落的桃子,柳碧瑶挥起篮子,作势跑几步轰走了他。小乞丐跑得急,满怀的桃子又骨碌碌地滚到地上。
熟透的桃子破了皮,露出丰润的果肉。柳碧瑶沮丧地拾起破损的桃子。
“别捡了。”隐在树后的段睿现出身,伸手接过柳碧瑶的篮子。
光影移动,树影婆娑。柳碧瑶抬头的刹那,竟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