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高发了会儿呆,打朱颖手机,心中忐忑着。女人的心思如花事难测,没个准信,尤其是那些不太漂亮的女人,更加难以捉摸。朱颖的手机关着,琴高放下话筒那一刻如释重负,跟着不禁苦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中午,琴高给父亲打电话。他很小的时候,母亲病亡,家里就父亲一人,除了吃饭时间,父亲一般不会在家,也不使用移动电话。父亲在镇上教书,江城没有直达的公车,要到县上转车,顺利的话也要花费半天时间。琴高放弃其他城市回到江城工作,重要的原因就是希望距离父亲近一些。父亲否决过他搬到江城住在一起的建议,宣称他不习惯城市的空气,喧嚣和拥挤,江城一个熟人也没有。琴高知道有一个没有说出口的原因是父亲不愿租房,也不愿意背负房贷。他们现在买不起一套房。父亲保持着知识分子、老式男人的做派,也逃不掉那种影子般的清贫。马尔克斯说安度晚年的秘诀就是和孤独签订体面的协议。琴高想,或者这是父亲最适宜的生活了。年轻人总是向往大都市,老年人却故土难移。正是因为如此,乡镇学校的教师流失严重,父亲刚从镇中退休,区小的校长就三顾茅庐,返聘父亲,发挥余热。乡镇一级学校,很多教师似乎都是全才,可以同时胜任跨度很大的几门学科,就像从前的赤脚医生一样,接生阉猪、医牛治驴无所不能。琴高近水楼台,自小就很承父亲的惠,每门功课同时拥有两位教师,仿佛西西里人需要两个父亲一样。实际上,进入大学,开始独立思考的琴高就毫不犹豫把父亲定性为“教父”。女性因为自然法则中的优越,一般顶多会成为差劲的母亲,很少会成为一个坏母亲,而坏父亲则比比皆是,幸运的是,琴高中了生命的彩票。父亲对他的影响超过生理基因的遗传。父亲的人生观基本上可以用“冷眼向洋看世界”这一句诗来概括。看似鸵鸟主义,实则内心强大。这种逆来顺受、随遇而安的态度帮助他度过那些风云变幻的年代,曾经戴在他头上的帽子加起来,比那些身经百战的士兵的伤疤还多,可是父亲若无其事地一路走过,闲庭信步,这种身教胜过任何言传,琴高如同大多数的日本人一样,把父亲看成他唯一的神。琴高大学毕业,父亲认为父责完成,随之放弃一切父亲的无理权利,不再干涉琴高任何私事,琴高不说,他便不问。每次回家,沉默地相对饮上几杯,成了父子间交流的唯一方式。通电话时,琴高从父亲声音中听不到一点高兴和关心,疏远得像很久不见的朋友。琴高并不沮丧,他理解父亲,经历了数十载大起大落,暴风骤雨,残存的情感就像守财奴最后的积蓄,窖藏得极深。通话结束前,父亲让琴高去书店寻找一种新出的练习册。他仔细地把名称、出版社报给琴高,并且校对了两次,关心和认真程度远比对待自己唯一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