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是个慢性子，一泡屎要屙很长时间，虽然面前站那等候的人排着长队，他依然不急不慢，表情丰富抽完了香烟，又很认真地看起报来。那便衣恰巧也是慢性子，也是便秘的主，既然与老王紧挨着，便一边办事，一边沾光偷看老王报纸上的标题。老王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有些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很大度地将手中的报纸对折，一撕两半，分了一半给他。这一次，便衣没有再拒绝，而是嘻笑着，说了声谢谢，高高兴兴地接过去看了。这一幕镜头很有意思，或许因为他们也是排了半天队，才轮到这么一个蹲坑，好不容易轮到了，自然也该天经地义地让别人等等，让自己好好地享受享受。

厕所外面，广播里的汪精卫还在继续演讲，厕所里也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就算是能听清，大家也不想听。过了一会，便衣办完大事，要将手中的报纸还给了老王，随口说了声谢谢。老王挥挥手，表示用不着还了，扔掉好了。这时候，他自己也觉得事办得差不多了，便从报纸上随手撕下了一大块，上面正好还印着汪精卫的头像，老王盯着那张有些模糊的头像看了一会，便将报纸窝成一团，在手掌中反复来回轻揉。那年头，生活很节俭，用旧报纸擦屁眼是十分常见的事情，报纸有些光滑，必须揉一揉才好使。习惯成为自然，老王并不觉得这种行为出格，对作为领袖的汪主席有什么不恭敬。

从厕所出来，广场上的“还都一周年”纪念活动已接近尾声，汪精卫的讲演刚结束，老师一声令下，听演讲的中学生像一群开了锁的猴子，立刻就地解放，嘻笑着向四处散开。老王远远地看见几个男孩正向自己的小汽车跑过去，很不友好地对着坐车里的欣慰做挑衅动作，做鬼脸吐口水，连忙扯开嗓子大叫：

“小泡子子，找死呀？”

有专家考证，“泡子子”本是睾丸的意思，小泡泡子是指小男孩。不过在大多数南京人的心目中，小泡泡子专指那些调皮捣蛋的男孩，是未来免不了要吃“炮子”。所谓炮子就是枪子，中国人最初枪炮不分，譬如手枪又叫“盒子炮”，相当于咒人是“杀胚”的意思。老王扯开嗓子这一声吼，那些中学生顿时作鸟兽散。欣慰倒也没有觉得什么，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很多市民都不喜欢坐小汽车的人，常常有人莫名其妙地对着汽车里的人翻白眼，当时还不是很明白，以后渐渐懂事了，她明白大家都认为在日本人统治下，还有能耐坐小汽车的人，肯定是汉奸，谁还会喜欢汉奸呢。

卞家花园在南京的东南角上，离夫子庙不远，欣慰这是第二次去。上一次是父亲带她去了，见到了朱琇心师父，头也磕了，师父也认了，朱曾经是一位很有名的旦角，早已经不在戏班子里混，但是自小就喜欢昆曲的欣慰父亲，还是一口一个朱老板。让欣慰跟朱琇心学习昆曲是父亲的主意，她母亲蔡秀英很反对，说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干什么要跟戏子搞到一起去。欣慰父亲不同意太太的观点，说你也不看看朱老板都跟什么人来往，很多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这些年来，达官贵人，有钱的大财主，人家朱老板什么人没见过。听说有人备了五根金条，想学朱老板的拿手绝活《摔玉负荆》，他就是不肯教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