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1941年3月30日这一天，对于欣慰来说，最让人难忘的是认识了春兰。老王跟朱琇心师父说话的时候，她已经无数次地偷眼看春兰，心里一直在想，这个美丽的女孩会是谁呢，她为什么也会在这里。在欣慰心目中，春兰长得特别好看，五官非常端正。不久前父亲带欣慰去看过一部好莱坞电影，春兰就仿佛是电影里的那位女主角。春兰的漂亮可以用冷艳来形容，是一位冰美人，欣慰忍不住一次次偷眼看她。春兰非常安静地站在丁香树旁，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刚照面时她脸上还像春风拂过一样有些表情，接下来始终都是那样，静静的，很傲慢的，好像都不愿意正眼看欣慰。

春兰很快成为欣慰的好朋友，成为她一生中最要好的小姐妹。朱琇心师父招了招手，把春兰叫了过来，语重心肠地告诫欣慰，说上一次不能算，今天是你第一次来学戏，你就迟到，这个很不好，怎么可以让师父等你呢，下一次不可以这样，听见没有？又说师父知道你家住得有些远，知道凡是迟到一定会有理由，不过说一千说一万，迟到了总是不对，迟到就是迟到，做什么事都要讲究认真，迟到就是最大的不认真，学戏就是学习做人，做人就是要讲究一个认真。说完了这番话，朱琇心开始为欣慰介绍春兰，他告诉欣慰，这个叫春兰的女孩子，与她一样，也是拜师学戏的。春兰已经来过好几次了，她拜师在前，早几日入了师门，因此应该算作欣慰的师姐。

朱琇心师父的话让欣慰感到很高兴，说老实话，在一开始，欣慰对于学戏，并没有什么太大兴趣。她更喜欢看电影，更喜欢电影明星。昆曲早已是老掉牙的玩意，可是父亲坚持认为，女孩子会几句昆曲，这是一件很风雅的事。当然，她和春兰的拜师学艺，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玩玩而已，跟跑码头的戏班子玩的那一套完全是两回事。与朱琇心往来的都是一些遗老遗少，首先卞家花园主人卞宁就最喜欢度曲，当然也不乏附会风雅的达官贵人，大学里教书的著名教授，报纸上写小说的言情作家，梨园行里的班主和名角。每年最热闹的日子，是卞家花园主人的生日庆典，前后差不多有一个月时间，卞家花园高朋满座名流聚集。民国25年，也就是1936年卞宁七十初度，名震上海北平的京昆名角，纷纷赶来助兴捧场，连余叔岩梅兰芳俞振飞都惊动了。

民间都只知道梅兰芳是京剧青衣，不知道他唱昆曲也是十分拿手，不知道他也曾向朱琇心虚心请教过。民国25年的那次雅聚，梅兰芳与卞宁同台演出《太白醉酒》，七十高龄的卞宁在朱琇心精心调教下，扮演李太白，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唱念俱佳技惊四座，谁也没想到一位年近古稀的票友，竟然会有这种水准。可惜那是一次绝唱，次年的卢沟桥事变，导致中日全面开战，作为首都的南京很快沦陷，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卞家花园虽然得以在战火中幸存，却从此没有了往日的热闹。

与欣慰出身于暴发户的家庭相比，春兰与卞家花园的卞家，都是南京城里有名的世家。春兰姓冷，冷家和卞家最大的不同，一个早已经彻底败落，一个正在不可挽回的衰退。春兰父亲冷致忱是一家私立中学的校长，与欣慰父亲竺德霖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昆曲迷。不一样之处他还是个票友，还能登台唱上几句，学校里遇上庆典，唱几句《游园惊梦》是冷致忱的拿手好戏。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在跟朱琇心学习昆曲的那段日子里，春兰处处都表现得比欣慰强，无论什么曲子，她总是一学就会，但凡有什么难点，默默地哼几句就蒙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