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欣慰的好友春兰也留下了竺德霖鼻子爱出血的深刻印象,用冷毛巾搁在脑门上降温,则是她所知道的最有效的止血方法。春兰和欣慰成为好朋友以后,她们总是分享着各自的大小秘密,欣慰告诉她自己父亲屁股上挨了一枪,告诉她护士小姐来换药,竺德霖是如何的肆无忌惮,一点都不遮遮掩掩,根本就不知道难为情。欣慰什么话都愿意跟春兰说,她告诉她竺德霖居然会和真正的日本人来往,而且在很久很久以前,差一点要和日本女佣人上床。孩子们之间维护友谊的最好办法,就是彻底分享她们的小秘密,在这方面,欣慰对于春兰完全是毫无保留,什么话都会对她说,春兰是她最值得信任的好姐妹。
春兰几乎知道欣慰所有的小秘密,不仅分享了她父亲带回来的比利时黑巧克力,还知道欣慰的弟弟泰秋与她同父异母,知道竺德霖是个不折不扣的农村乡下人。或许是自己家太有钱,春兰家又太破落,欣慰屡屡要在春兰面前表现出一些对暴发户的不屑。无论是在卞家花园学戏,还是在学校的课堂上课,欣慰都能感到来自周围的种种敌意。她觉得这种敌意既与父亲在伪中储行任职有关,同时也是因为她家太有钱,有钱有可能会被别人羡慕,有钱也更可能被别人嫉妒。有一段时候,风声好像特别紧,蔡秀英被刺杀的血腥给吓住了,她自己不怎么敢出门,也不让子女上街。想到女儿在家里太寂寞,便让司机老王去把春兰接过来玩。那年头上不上学已经变得很不重要,春兰的继母董洪昭很乐意有人管饭,对春兰本来就是不闻不问,从来都不反对她与欣慰来往。春兰父亲冷致忱名义上是一家私立中学的校长,可是这个校长薪水很低,欠薪习以为常,偏偏又养了一大堆饥肠辘辘的孩子。
很快,紧张气氛就不复存在,汪伪政权与重庆方面似乎达成了什么和平协议。竺德霖屁股上的枪伤已无大碍,又开始恢复上班,又像过去一样忙碌起来,在上海和南京之间来回奔走。大多数时间都是坐火车,偶尔也会搭乘周佛海的专机。有一次,竺德霖甚至让春兰跟着欣慰与他一起坐飞机去上海。这真是一次非常难得的机会,结果春兰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近距离地看到周佛海。抗战胜利以后,周佛海因为是臭名昭著的大汉奸,被公审判刑,差一点就被枪毙,然而在1941年的南京,他可是一位非常显赫的大人物,春兰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不仅有机会近距离面对他,而且更为离奇的还是在一架日本人的军用专机上。
时间是1941年的12月1日下午,对于欣慰的好友春兰来说,那几天发生的事情有着太多的第一次,第一次见到大汉奸周佛海,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去上海,第一次住旅馆,第一次泡在大浴缸里洗澡,第一次在外面过夜。飞机准备起飞的时候,春兰害怕得要命,因为紧张,她的呼吸好像都要停止了。同样是第一次坐飞机的欣慰却异常兴奋,她的话很多,没完没了地说笑,不住地安慰春兰,嘲笑她的恐惧,仿佛自己已经坐过好多次飞机。结果飞机升空以后,在半途中呕吐不止痛苦不堪的,不是最初又紧张又害怕的春兰,反倒是有说有笑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