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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一直弹出短信提示音,不用看也知道是南冰在关心进展,怕艾家老小闹出什么事儿来伤了我。
客厅挤满了人,干瘦矮小的奶奶一副慈母的姿态坐在沙发中央双手握着妈妈的手,她的四个女儿全到齐了,占满了我妈四周的边边角角,形成了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她们劝她回头是岸,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声音时而低沉,时而高昂,有人扮黑脸时,有人便扮白脸,配合默契如一支常胜的游击队。
爷爷也来了,像个透明人般远远坐在餐桌边,无声地盯着窗外的灯火。
“早就知道她有外心!”
“刚结婚就觉得她是这种女人。”
“这家完了!”
气喘如牛的爸爸双手抱在胸前,时不时尖声插几句嘴。
妈妈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她红着眼圈却没有哭,神情木然地垂首坐在婆婆和大姑小姑的审判席中,一副任凭处置的失魂模样。
我眼看着她像正漏气的气球般越缩越小,要不了几分钟后就会变成一张空荡荡的皮,最后消失殆尽。
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慌感在我心里迅猛滋生,不顾后果地鲁莽开口道:“太晚了,妈妈还要上夜班,今天还一口饭也没吃上,奶奶你们早点回家休息吧。”
身为小辈的我竟斗胆打断长辈的“批斗大会”,果不其然,引火上身。众人见半死状的妈妈怎么说也没有反应,正没趣时,逮着了跳进法场里挡刀的我。
“你这孩子平时怎么不看好你妈?你身为长女,父母的感情是否融洽肯定有你一份责任。难道这个家破裂了,你能好过?”奶奶指着我阴阳怪气地说,“还是你根本早就知道。”她一副认定我和妈妈串通好的眼神。
艾曲生厉声道:“你还向着你妈说话,好赖你都分不清!我白养你这么多年。”
“我没说妈妈没错,只是你们这么围着她说说说,有什么意思?你们想要什么结果直接说,是叫她下跪认错吗?还是叫她去坐牢?”已经被顶在枪口上的我有些奋不顾身了,终于正面顶撞了他,“夫妻之间的问题是两个人的事,我妈放着和你之间几十年的感情不要,你怎么不先从自己身上找答案?”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恶狠狠地指着我,那神情一看就是奶奶亲生的,“你以后也是给人白睡的命!给一百个乡下人睡,贱货!”他劈头盖脸对着自己才读大二的亲女儿骂了一堆——像是在骂一个万人唾弃的妓女——将最难听的话说绝说尽,那些我从未遭遇过的最脏的字眼形成了一道绞索,把我高高地悬吊起来,轻飘飘的身体左摇右摆。
两只眼睛根本不够用,如果七窍能流泪,现在的我看起来一定是从水里刚捞上来。
见女儿受自己牵连,几乎快坐着死过去的妈妈终于活了过来,她的声音透着死而复生般的冰冷与坚定:“艾曲生,她是我们的女儿,你嘴巴放干净些。”
擂台上装死的对手总算站了起来,艾曲生更为激动了,他的指尖转移了目标:“你还记得你是他们的妈妈!你要点脸,你搞那么小的男人。林殊——”
“她不是我妈妈!她是娼妇!”还没过变声期的艾铭臣突然哑着嗓子暴喝一声。
家人都习惯了他坐在电脑前按着鼠标的蜷缩背影,从不见他如此怒吼,顿时一片寂静。此刻他站在电视机旁边,弓着背像一棵被拦腰锯断的树,常年被刘海遮着的双眼涌动着利刃般的仇与恨。
随着一滴泪顺着妈妈的眼角滑下来,我感觉身体被艾铭臣从天灵盖一刀往下劈成两半。
“你他妈闭嘴!她是你亲妈。”我扑过去冲他咆哮。
“你闭嘴!娼妇的女儿。”他抡起结实的胳膊,挥手一巴掌打在猝不及防的我脸上。
侧身摔向墙去的我,与挂了十几年的立体画和全家福一同咣当落地。
血腥味灌满了口腔,我盯着滴落在地板的鼻血,想象着坐在银幕外的观众,他们会觉得这剧情精彩吗?还是可笑呢?
多可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