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瓷瓶 14世纪,江西景德镇
中国人善于在青铜里深深熔入绿金色、金黄色、金红色、紫金色和蓝色的云纹。蓝色如虹,变幻莫测,就像沉睡的水。青铜稳重、密实、坚硬,声响轻越。工匠将青铜器铸成矮胖鼓肚形状,外形浑然一体、充实饱满。艺术品表面的镶嵌、凹凸不平的外貌以及其黏性的表层、荆棘和手柄纠缠交错而成的古朴形状,都使青铜器沉重的侧影显得密实而纯贞。中国人所钟爱的龙是夸张的。它是一种海怪,能够翻江倒海,腾云驾雾。中国人塑造肢体鼓胀的蜗牛和蛤蟆。这些造型从金属内部脱胎而出,显得那么从容不迫,仿佛通过其黏性和吸盘与中国人连在一起。中国人把珊瑚和绿松石研成极细的粉末,然后在黄铜和黄金的纤细纹路中浇铸熔化的青铜,于是,深蓝色、暗绿色、黑红色便得以在被火烧成暗色的釉彩上,随心所欲地捕捉血红的花朵、肥厚的绿叶、禽鸟金色的和火红的羽毛。中国人最终在瓷器上确定了自己作为画家的天赋,尽管这种天赋从未能够全部进入时代潮流,但它也从未能完全脱离书法,因为画家的天赋与书法的技巧相得益彰。
中国画家在颜料里寻觅色彩,把色彩和玻璃化的、呈透明色的硅酸盐融为一体,在画面上用细如蛛丝的线条或阔如花瓣的粗笔勾勒出充满稚气的花园和湖塘、山泉和瀑布、亭台和桥梁、蝴蝶和蜻蜓。画面上展现出富饶的乡间景色。其中,充盈着洁净如水的天空和乘风翱翔的云霭,花枝、芦苇、水面上亭亭玉立的花冠,无不体现着艺术家对天空、风云和作物的丰富理解。画家把各种有生命的植物、翅膀、雄蕊、昆虫触角、花粉和空气的全部习性,把空气的深不可测的透明性以及突如其来的混浊性,把空气的无穷层次变化——从清晨至夜晚,从疾风骤雨到霞光四射,从一轮满月到阴沉的太阳——全都摄入了画面。骚动的背景上点缀着蓝、绿、红、粉红、黄、紫、白、黑诸色,布满了多彩多姿的装饰图像,其间缓缓展现农夫专心从事单调具体农活的场面。晴朗的天空、宜人的花园、浸润着露珠的景色历历在目,像水彩画一样清新,它们在美丽的、半透明的、冰冷的背景前显得尤为突出。有时,乌云密布的天空映黑水面,树枝、树叶、飞龙和风景从无限的混沌的纵深里浮现出来,露出模糊的形影,如同透过宽厚的水流露出苔藓和藻类。如果说陶瓷如夜空一样华丽,那是因为熊熊的炉火还在陶瓶的腰部吞吐着火舌,绚丽多彩的珐琅则在金色的隔板上闪闪发光。
红釉瓷碗 18世纪,4.45厘米x 9.53厘米,江西景德镇
景泰蓝仿古提梁盉清代,27厘米x27厘米,美国华尔特美术馆
青铜器和陶器有硕果之态,青铜器外部遍布棘突,陶器上覆盖彩釉,垂垂然如即将脱离树枝的果实。中国艺术形象何其深沉,何其隽秀,何其清纯。这种艺术形态貌似臃肿,但是,与其说它们是物质的形象,不如说它们更像凝结的语言。中华民族是一个奇特的民族,它重务实,少理想,然而,在其隐秘的心灵深处,人们能够听到轻越的乐声。圆柱形、卵形、球形,中国艺术形象的圆形节奏多么美妙!中国是否将永远在同一个圆圈内打转呢?它为此付出了不懈的、缓慢的、耐心的努力。这种努力使它保持着救世主的姿态,抑或使它仅限于生存而不思前进。或许,有朝一日,为了在繁文缛节的浪峰上寻找不断更新的理想,为了在不懈的追求中试图征服自由的幻影,中国终将打碎这一圆圈?这种可能是存在的。中国正在行动。5亿中国人将被导入西方的演变运动,打破我们艰难维持达数百年之久的平衡,乃至摇撼地球上的经济节奏。可能轮到他们强加给我们墨守成规,一种他们用了一两千年才获得的保守。当前和未来世界的复杂性大大超过了我们的认识能力。生活在沸腾,在高涨,生活将把自己的形象交付给行将出生的人,其目的乃是为了安慰他们的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