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觉出,这个电话让傅莹有些意外。此时,他也很想和傅莹聊聊,他发现,只要把柳莺忘了,他和傅莹的聊天,还是有趣愉快的。当他告诉傅莹,这儿有一个唇腭裂的家族,曾有老外来过这儿,采取了他们的基因时,傅莹兴奋地对他说:“海宁,你可以把我忘了,但是一定不能忘了帮我进一步了解他们的情况,请你一定抓紧,我求你了。”
这一请求既表达了傅莹对事业的专注,也透露了她非常清楚,自己在林海宁心中的地位已被柳莺取代。这让林海宁暗中叹息,他想,要是我只遇到她,没有遇到柳莺该有多好,我一定伤害了她的感情。他又不明白地想,为什么柳莺那种神秘、冷艳,会对自己有如此之大的吸引力,那种占有她的欲望会是那么强烈,难道仅仅是她的漂亮?他找不到答案。
杜子强出院的一星期后,林海宁就去探访他的恢复状况,同时进行巡回医疗。这两件事确实要做,但他主要的目的还是去找“兔子嘴”的家族,帮助傅莹收集有关遗传的资料。他是由小护士小芳陪同去的,他跟着小芳走了半天的山路。这路真够崎岖,很长的一段路途,坡度很大,非常狭窄,不容两人并肩而行,其中还有一段沿着悬崖、类似栈道的险途,下面是奔腾的激流,走在上面还真要有些胆量。小芳是个活泼开朗的土家族姑娘,喜欢唱歌,跟在她的身后,听她唱着山歌,看着她那青春健美、充满活力的背影,林海宁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丝毫没有单调和吃力的感觉。
杜子强的家,是用石块和木头砌成,很大,但很破旧,看得出他家的经济状况不是很好。到那里,林海宁没有见到杜子强,只见到他的母亲和姐夫。听他姐夫说,去年他家买了一头小母猪,可是几次配种,都没受孕,他家正想把那头母猪卖掉时,母猪突然出逃失踪。今天,有人告诉他家,在山沟的水溪边发现那头母猪的踪影,他便随同父亲去寻找母猪,那头母猪可是他家的重要财产。于是,林海宁就请杜子强的姐夫带路,先去见那对“兔子嘴”的双胞胎。
他跟着杜子强的姐夫,穿过一片遮天蔽日的山林,走了半个时辰,方才到达双胞胎家。这儿和上海的距离概念差异极大,山林里人家稀少,居住分散,一两里内的人家都算邻居,相当熟悉,不像上海,即便在一条弄堂,一个小区,相距只有几十米,都不能称为邻居。与这户人家一比,杜子强家就马上“脱贫”,因为这户人家的贫穷,没有见过就无法想象。双胞胎姓桐,这是极为稀罕的姓氏,老大叫桐天保,老二叫桐天佑,他们和杜子强是小学时的同学。兄弟俩正在翻晒天麻,他们是靠采药为生。他们一见林海宁来了,高兴地接待了他,因为,上次见面时,林海宁就说,一定会来看他们的。他们特地烧了水,为他冲了山里的一种土茶,茶是盛在一只粗劣的大碗内,家里没有细巧的小碗。林海宁啜了一口,觉得有点苦涩,但很清香,有着微甘的回味,于是他就接连喝了几口。林海宁没有想到,他这小小的举动,却让桐氏兄弟大为感动。原来,他们也曾接待过山外的一些人,而且多为前来访贫问苦的干部,有些干部一见他们是兔子嘴,虽说没有回避,但那奉上的茶水,也就成了摆设,这让他们的自尊心受到伤害,他们见到客人就上茶,除了尊重,也是出于试探对方对于他们是否尊重的心理,你尊重他们,他们就会对你感激,把你当作朋友,非常真诚。
林海宁说明来意后,先为他们作了身体检查,发现他们虽然比一般人矮小精瘦,却没有其他疾病,非常健康。让林海宁吃惊的是,他们看上去不到一百斤,可是却能挑起二百多斤的担子,轻松地行走在山路上。老二和老大相比,虽然矮些,但要机灵得多,上唇的开裂也小一些,林海宁的问话,多半由他回答。
林海宁得知,桐家在这儿已经住了几百年,是这儿的原居民,他的家族,接连几代的男孩中都有兔子嘴,女孩却没有。这个家族的生育能力极强,而且多为双胞胎,但存活率不高,他们是最小的一对,他的父母先后生了九个孩子,其中四对是双胞胎。九个孩子中,只有他们活了下来,其他的都是短命,不满二十岁就先后夭折。奇怪的是,活过二十就不会短命,短命的都不是兔子嘴,他的祖父、父亲,都是兔子嘴,全都活过了七十。他们今年过了二十,又是兔子嘴。看来即便不能长寿,至少不会短命。林海宁还了解到,这儿附近有好几户人家的家族中,都有兔子嘴,而且也是双胞胎多,短命的也多。同样奇怪的是,短命的多半不是兔子嘴,想要长寿好像只能是兔子嘴。这显然是当地封闭,通婚范围狭小,血缘过近,遗传绝对稳定造成的。生物的繁衍,有的是靠精,精而强悍的自然用不着多,例如山中的虎豹;有的靠多,海里的黄鱼,播种万千,多了之后损失再大,总会有侥幸存活。人类是否能够例外,林海宁觉得值得研究。
他们聊着时,林海宁发现有一群孩子挤在门口,好奇地探头朝屋里张望,他们长得和桐氏兄弟极为相像,其中有两个男孩也是兔子嘴,而且是双胞胎。这让他又联想到杜子强的母亲,因为,林海宁感到他的母亲在外貌上和当地人有着明显的区别,一问方才知道,杜子强的母亲是甘肃人,他的父亲在甘肃当过兵,是他父亲把他母亲从甘肃的黄土沟里带到了这大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