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她变得孤僻起来,经常一个人坐在窗前出神。可是,她没办法割舍诗。它已经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她还在做妻子和母亲的夹缝里坚持着。有一天,丈夫在外面喝醉了酒,回来就把她扔在床上。她没有心情,丈夫就把桌上的诗稿撕了个片甲不留。
他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他说,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
他说,我知道你们写诗的人是怎么回事。
从此,他不让她去会见诗友,参加诗会,每天都要检查她的诗稿,想从里面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因为他是懂诗的,找起来往往十分容易。她有记日记的习惯,他就趁她不备,翻看她的日记。如果里面有值得怀疑的句子,他就会大发雷霆,甚至让她尝到皮肉之苦。
他说,你知不知道,巴基斯坦有一个女人,因为在诗里歌颂了爱情,被娘家人赶出家门,接着被丈夫杀死,而且法院里还没判他有罪,我对你已经够宽容了。
或许,她可以离婚,可事实上她不会离婚。她真的很爱她的丈夫,哪怕他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幻影。她一生只爱一次。她如爱自己的理想一样爱着那个幻影。
渐渐地,丈夫再也在桌上找不到她的诗稿。他有些高兴,以为她完全放弃了呢,可她的性格还是那么落落寡合。晚上,他进入她的身体,可他感觉她的身体是冰冷的,好像她的体内有一个黑洞,他根本不能到达那里。他们之间好像隔了十万八千里。他恼羞成怒。一有机会,他又翻她的日记。因为他看到,有时候即使在半夜,她也会忽然翻身坐起,在她的日记本上写点什么。可现在,他根本看不懂她日记本上的话。这就奇怪了。他有大专学历。他也读过甚至写过一些诗。那些文字他一个个都认识。可它们排在一起,他怎么就认不出它们了呢?想了很久,他仿佛明白,她写的是现代诗。只有现代诗他是读不懂的。她在用现代诗的形式写她的日记。或者说,她用日记的形式写她的现代诗。
她对他说:以后,对你不能确定的东西,请你不要随便毁坏它,不然,我就死掉。
她说得很坚决。
他有些害怕了。他不知道,她已经是圈内很有名气的现代派诗人了。如果说,每个人的写作都要一个主题的话,那么她的主题就是抒写诗意的失落和对家庭中的专制和暴力的抗议。
她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我为什么要写那种看上去有些晦涩的现代诗呢?因为想干扰和控制我的人不能完全看懂,而我又把自己要说的话说了,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的内心永远是一片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