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狗的死让张小峰极其悲伤。这条狗是原先住在省城时来到他身边的,是条流浪狗,一阵大雨过后,小狗耷拉着满是伤疤的毛皮在门口发抖,时不时摇甩出飞溅的水珠。张小峰一开门,它便咬住他的裤腿,他一心软,就让小黄狗进门了。张小兰私下抱着小黄狗跑到省城的另一个角落扔掉,一回家,看到小黄狗又已经在门口对着她摇尾巴。转学回瑞溪镇后,张小峰把小狗也带了来。每天上学后,小黄狗便在租来的房子门口玩耍。而这一次,张小峰没有看到小黄狗吐出的舌头,没有看到它摇晃的尾巴,更没有看到它眼珠里的似笑非笑,小黄狗蜷缩成一团,毛掉了大半,肉都裂开,甚至,血粘结在毛上,一块一块,沾染了沙尘。小黄狗的身子有一半钻进门缝,一半露在外,显然是没有来得及钻进房间,便被打死在门缝里。小黄狗被张小峰埋在新街小学东北边的一堆青竹下,那里是小镇的边缘,再走,便是或绿或黄的田地。
张小峰生病了一样,一夜没睡安稳,梦话连连,他叫着“小黄小黄”,有时还喊着“爸爸”,有时顿然坐起,翻着被子枕头找父亲的照片,钻到床底找小黄狗。张小兰也没睡,弟弟的每一个翻身她都听得清楚,自从她撕了那照片,张小峰已经不愿和她说一句话,他抱着小黄狗去埋时,她只能远远跟在后边。张小兰没法告诉弟弟,她张牙舞爪浑身带刺并非她喜好向任何人都挥出拳头,那只是她自我保护的盔甲。父亲死的那年,她已经是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了,正享受着父母的爱护,即使有时她会因性子倔而屁股被打,但她能感到父亲打向她的手掌中含着暖热的爱。父亲死时,她觉得童年和欢乐死去了,达观大度死去了,变得敏感多疑言辞刻薄,她觉得每一个人,都该对她父亲的死负有责任——包括她母亲杨南。她觉得母亲在父亲临终前照顾得并不到位,后来杨南的绝望如死,在她看来也饱含着愧疚与亏心。张小兰觉得母亲已经不足以仰仗,她得自己保护自己,当然,弟弟还要小她几岁,不懂人心,更需要她的照看——尤其在杨南远在省城的时候。她觉得每一个靠近弟弟的人,都有拉他下水的嫌疑,隔壁的王伟军自然便是最让她接受不了的一个。
当然,她最恨的还是黑手义,她认为他该为父亲的死负最大的责任。黑手义前来索要相片时,她觉得报复他最好的时机到来了,毫不犹疑撕了照片——她明知这是杀敌一千自亡八百的举动,也无所谓。那张照片几乎是张小峰的命根,之前张小兰的话落地就刺人他没关系,而撕掉这照片,她的形象一落千丈,两人吃饭都是岔开的,一个吃完了,另一个才端起碗默默打饭。
小黄狗的死让张小峰的翻滚越来越频繁,梦话也愈加不着边际。张小兰起身走到他床边,摸了他额头,并不烫,而张小峰的手猛地伸来,抓住张小兰的手就没放。
张小兰任由弟弟尖利的指甲在自己手背上留下深深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