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年以前,我遇见了我的老吴老师。这个用知识也用爱的情感呵护着我的启蒙老师,他慈爱而炽热的光辉至今照耀着我偶尔会麻木一下的心灵。我永远感恩于他对我最初的塑造和指引。
在西校那两间小小的屋子里,班里那些男孩和女孩们一起争先恐后地坐在老师的膝盖上,听老师讲故事或者对老师撒娇。老师那么好,即使他发脾气我们也不怕。我们一起对着他傻呵呵地笑,笑着笑着,老师就忘了是为了什么生我们的气了。
老师书架上的书一直对我开放。那是一个竹制的书架,有四五层。每次去,老师总一边推着眼镜一边循着那些旧旧的书脊热切地搜寻着。忽然,老吴老师眼睛一亮,指尖轻轻一捅,一本书应声而落。老师激动地翻到某一页,大声地为我朗读着一些句子、一些段落——来自那些旧旧的《儿童文学》杂志,来自老诗人田地、臧克家的诗集,来自苏联作家精彩的儿童小说。
有时,老师会给我读他写的诗歌,更多的是那些短短的散文诗。老师的笔名叫夏庄。它们高低错落地交织在无数个踮着脚尖倾听的小学的日子里,纷纷扬扬落进一个小女孩的心田。
二〇〇二年的六一节,得到老师去世的消息,我赶去松江。在老师的笔记本上,我默默读着那些熟悉的字迹,看到一行行写写画画的句子,知道老师无时无刻不在构思着,写着,直至中风在床,他的思想也没有停止过转动。
我可爱又执着的老师,一直沉浸在文学的天地里,一生都在梦想,一生都在追逐,一生都在坚持写啊写啊。表面上看,我在延续老师的梦,但老师其实是离文学更近的人,他的那种纯粹和炽热是我无法比拟的。
一茬茬学生告别而去,头也不回朝前走,这是老师的宿命。可是,一想到我的身上真的已经背负着老师的一部分梦想,一想到老师在写给我的信里流露的那种由衷的欣慰,我觉得这就是我写作的最大荣光。
我长大成人,幸运地成为一个全心全意表达长大的人。在已经出版的十几本书里,有一本书叫做《谁的雀斑在飞》。在那本书里,我塑造了一个十岁的快活明亮的小学女生雀斑。很多读者和同行都说,那是我“最出色的作品”。我想,那是因为雀斑有我美满活泼的童年的影子吧。近期的写作计划中,我准备写一个小雀斑系列。情感的动力和灵感的一些源头来自小学,来自我永远亲爱的老吴老师。我会把老师也写进去,会不断地想起他摇着膝盖上调皮的小男生和小女生们呵呵笑着的模样。这样,我就可以透过文字,微笑着去拥抱已经永远远离我的老吴老师了。
也是很多很多年以前,升入中学的第一个周末,我和好朋友沈以宁一起回到小学的操场上荡秋千。我们荡啊荡啊,从明亮的午后一直荡进了黄昏。两个小孩轻轻飞翔在暮色里,泗泾小学的暮色,故乡的暮色。远处是树影和围墙,更远处是影影绰绰的房子,更远更远处就是天了。秋千荡到最高点时,我把手伸出去。那一刹,我觉得天边差一点点就触手可及了。
未来,好像就在不远处等待着我。
一个孩子的认知,一个孩子生命的打开,最初是从这座校园开始的。她每天都在长大,每天都在朝前走,一直走向外面的世界。可是最初的那个校园,校园里的那些事和那些人,已经变成了她的一部分,在她的呼吸和生命里。
这一切就像惠特曼的诗句:
一个孩子朝前走
他看见最初的东西
他就变成那东西
那东西就变成了他的一部分
那个孩子就是我,就是所有从这座校园走出去的孩子。他们浩浩荡荡,他们形态各异,他们朝前走,他们散落在天涯,他们开出了花,他们结出了果实。最初停驻在他们心目中的那座亲爱的校园,永远纯真,永远美妙,永远不会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