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掉电灯，倦意紧跟着上来了。她躺下来，抱了抱唐忆。睡梦中的他下意识把头埋进她的怀里。她很快入梦，做了一个面包似的好梦。

后来，她一直记得这个梦，因为此后的很多夜晚她都难以入眠。她细细想了，如果那天晚上她坚持看跟帖，再翻过一页，她就很难入睡了。

那是个很有悬念的跟帖。

2

亭亭玉立，用来形容站在讲台上的李依丹最贴切不过。

这节课她讲宋词，那个已经远去的朝代留下无数的长短句子。她说：“有梦里吹角连营的豪放，也有今夜酒醒何处的婉约；方块字简洁的韵味在这个朝代到达了极致。”就在那刻，她的思绪突然离开了教科书，她说婉约的宋词差不多都是记录欢场的。她看了看坐在面前的学生，接着说：“除开陆放翁的‘红酥手’是写给自家女人的，李清照的‘怀人词’是想念自家男人的，其余的差不多都给了红颜，或者说给了三陪，词人管这叫做风流，其实不是风流，是流氓。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一问一答，有人认为这是宋朝人很开放，已经自由恋爱了。其实说对了前一句，那不是自由恋爱，不过是欢场问答。而这欢场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风情。欢场女子如同孔雀开屏，美妙看得见，丑陋也看得见……

由此一路说开去，直到下课铃响。回到办公室，李依丹的心还有一些起伏。她不知不觉引用了昨天看到的跟帖中的一句话，那条跟帖是这样说的：

红颜都很风情，但知道如何掌控；情人只施展风情，如同孔雀开屏，美妙看得见，丑陋也看得见。

她正冲咖啡，王清回来了，一边放教案一边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吸气说：“想起赵忠祥在书里说，小时候闻着别人家炒鸡蛋，立刻拿一馒头就着香气吃。”她笑而不语，帮他的茶杯里续了水，他喜欢喝茶。

两人相对而坐，她喝咖啡，他喝茶，唇齿间有着不同的芳香，都有些沉醉。以前这间办公室有三个人，另外一个同事休产假了，这样只有他们了。一般来说，一男一女呆在一间办公室里，容易发生故事。

对于这一点，她和他都是明白的。

那篇博文里有王清的影子，不过她写成了秦。

宾馆相约之后，她和他难堪了几天，不过之后都缓了过来，可是都不再说情感的话题了，换成了童年、月光、成长或者希区柯克的电影，他们都是他的忠实影迷。这样的话题也有意思，消磨了一些无趣的时光。

她打开博客，翻过一页一页的跟帖，停在昨晚最后看的那条上，然后继续看下去。她看见一条很长的跟帖。这个名叫“烟水”的人是这样写的：

他站在我的背后，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时，我一直以为，那是表示一种对我的喜欢。我尽可能让自己的坐姿挺拔一点，让自己好看一些。

他用手指轻揉我的耳垂，我还在替他辩白，他是真的喜爱我，就像喜爱妹妹一样。我慢慢地转头看他，他的眼睛闪闪发亮，那时我的脸红了。他那样子真帅。

他轻轻捧起我的脸，我感觉到了皮肤的跳跃，差点叫出声，也许快乐就是这样的吧。他说：“你的左脸比右脸更漂亮。”然后俯下身来，嘴唇无比激动地接近了我的嘴。那刻我站了起来，问他为什么左脸漂亮一些。他说科学家们在对数百名志愿者不同种类的吻进行研究后发现，约80%的男女在亲吻时，都会把脸向右转。他问什么原因，然后自问自答说那是因为左脸更好看。他的手在我的肩头来来回回抚摸，我的身体有些僵硬。然后手又放在我的锁骨那里，他说：“这么玲珑这么性感。”然后伸进我的内衣，他说：“如此柔软如此温暖。”我抓住他的手放在心口，我说：“这里很跳。”他说：“爱情就是个让人心跳的事情。”

后来，没有后来……

这条跟帖以省略号结尾了，陈依丹看得意犹未尽。忽然间她感觉心猛地收缩了一下，死死地盯住其中一句话——你的左脸比右脸更漂亮。昨夜唐忆的话犹在耳边。再次看了一遍这条跟帖，爱情尽管没有抄袭，可有雷同，差不多都是形而下的，她想起了她和唐忆的相恋。所以没有过多的纠缠那句“左脸比右脸的漂亮”，而是沿着跟帖看了下去。片刻之后，她再次看到那个叫“烟水”的人的跟帖：

事实上，我成了他的情人，而不是红颜知已，因为我的衣裳为他脱了。他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说女友的美丽和喜好了。他曾告诉我他的女友做了人流，然后问我该如何调养她的身体。我就告诉他红枣和红豆能补血，而排骨汤能补钙，呆在她身边可以补爱……突然之间，我和他少了很多话题，任何有关他情感的事情我都有留意。我不喜欢他身上有其他女人的痕迹，哪怕是他的女友。我从一个洒脱的女子变成了一个怨妇。我们在一起时只剩下身体的纠缠，就像仇人似的。我要他再也没有力气去爱，或者说直接点，就是让他没有力气跟别的女人做爱。开始，他喜欢这种步步紧逼的感觉，慢慢地就厌了。他认真地告诉我，他要结婚了。他说：“亲爱的姑娘啊，你找个人嫁了吧，再恨也要嫁了……”

李依丹的心再一次提起来，她怀孕过，唐忆给她煮过红枣莲子汤的。她叹息了一声，心想原来情人这么苦。

抬起头，看见王清正看着她。像是被人抓住秘密一样，她的脸热了一下。他说：“一声词牌一样的叹息。”

她笑，给他续了水，然后拿了书本，她还有一节课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