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这张照片洗出来后,上面足足塞了二十张脸,每张脸绿豆大小,鼻子眼睛都看不清。我一个一个地点着那些脑袋问卡西是谁。结果卡西真正认识的只有三个……
总之,卡西一共只花了十一块钱,剩下的钱全用来哄玛妮拉了。
话又说回来,斯马胡力那么多钱都花到哪里去了呢,住了两晚就没了。而且也没见添置过什么东西。妈妈说:“全送给那里的姑娘了。”
斯马胡力也照了一张相回来,就是和两个姑娘的合影。相片上斯马胡力站在中间,两个姑娘一边一个挽着他的胳膊。然而,就算是被挽着的,大家彼此之间也保持着十公分以上的距离,因此这小子看上去像被挟持了一般,脸上笑容极其紧张。我指点照片,蔑视地评论:既然花了十块钱,应该拍成左搂右抱的样子才值嘛。
总之,大家都很满意这次弹唱会。只有我很郁闷,因为在会场上东走西走的,把新买的纱巾给弄丢了,人山人海,哪里找去?肯定被人捡走了……结果回到家,妈妈宣布一个好消息,她在人群里捡到一条新纱巾,取出来一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
至于比赛……因为总是挤不进去,所以几乎什么也没看成。后来爬到附近的小山上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只见所有人围着赛场起劲地喊啊,嚷啊。令人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弹唱会结束了,我们回到家,比运动员还累(运动员至少是吃饱了饭的)。马也很累,因为马儿散养着,出发头一天只套回了两匹,我和卡西只好共骑一匹,就是亨巴特家的那匹白蹄马。穿过林子上山的最后一截路又陡又长,马走得很艰难,马背都被鞍子磨破了,血淋淋的。可怜啊……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一直都在谈论弹唱会的事。生活更加安静了,只有小木屋里四处遍插的小国旗们仍身处当初的热烈与兴奋之中,只有它们不知道盛会已经结束。
我也会常常回想那热闹的一天,想起草地上老人们华丽的帽子簇在一起的情景,想起他们高大的身材,沉重阔大的衣袍,他们背在身后的双手持握的考究的马鞭。还有他们彼此间平静、傲慢又庄重的交谈。那时,时光一下子进入到最最完整的古老之中。而城里那些美得出奇的姑娘们身着耀眼的演出华服,轻松骄傲地站在草地上休息,一个挨着一个,一言不发。于是时光又在古老的道路上稍稍有所迟疑。
开幕式上,当全体观众在阿訇的引导下,摊开双手做塔巴时,那样的庄严肃穆则是时光的另一种不可动摇。而我茫然无措。现场还有别的一些汉族人,他们也纷纷模仿着这种姿势,既出于礼貌也出于新奇。而我一动不动,无可适从。我不能那样做,虽然之前在很多时候很多场合里,我曾轻松地模仿过这种礼仪。但在眼下这样一个盛大的集会上,在人山人海的哈萨克牧人之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个汉族人……我是汉族人,我没有这样的宗教信心,我不能面对没有的东西,没有有资格仿效……甚至些许的表演也做不到了……这深沉纯粹的氛围,我不能冒犯。
哎,总的来说,这场弹唱会嘛,之前值得期待,之后也值得怀念啊。虽然各种节目本身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对了,那天的弹唱会开幕式上,有一支集体舞是表现牧民日常生活的一些劳动情景的。当漂亮的城里女孩跳起舞围成圈做手搓羊毛绳的动作时——真胡扯,现在哪里还有女孩子会搓绳子呢?
接下来,当那些女孩子风姿绰约地甩绳套时,心里又想:我们斯马胡力甩绳圆套马才那叫地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