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所有的司机都会在桥头的同一间小饭馆落脚休息。这间饭馆就在路边,虽然破破烂烂、歪歪斜斜,但却是土坯房!——既不是毡房,也不是塑料棚!而且土墙上还用石灰大大地写着四个汉字:“公用电话”!
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店时,车一停,赶紧跑进去看电话,原来是一部靠天线接收信号的移动座机。非常激动,真是好久没打电话了!赶紧拨出第一个想到的朋友的号码。可是等电话接通了一开口,满屋子喝茶的老乡都安静下来,一起盯着我看。还有几个更无聊,一边咬包子一边学嘴。我这边说一句,他们那边立刻复述一句,连带着模仿口气。
我说:“你们那边热不热啊?”
他们一起说:“热不热啊?”
我说:“可能只在城里待一天吧。”
他们打着拍子一起嚷:“待一天、待一天、待一天……”
害得我这个电话实在没法打下去,电话那边说什么根本没法听清楚。最后只好草草挂掉,转过身冲那帮闲人发脾气。可他们都很豁达地笑,还有人说:“电话那么贵,还说那么多话!”
一问老板,果然很贵!一分钟两块钱……
从县城返回时,一般在耶喀恰下车,在沙勒玛罕家休息一晚上,然后步行回吾塞。如果是下雨天,得停两天。前面说过,好在马吾列会弹双弦琴。
马吾列是严肃的人,弹琴时脸板得更长。但琴声却那么温柔。外面下着雨,这琴声一片一片地长出了白色的羽毛,渐渐张开了翅子……这时马吾列突然停下来,把琴递过来说:“你来弹吧!”我接过琴,试着拔弄琴弦,摸清音阶后笨拙地弹起“一闪一闪亮晶晶”。大家都无奈地笑。马吾列向后仰倒,躺在花毡上,大黄猫赶紧走过去偎着他一起躺下。刚才琴声的翅膀仍空空张开着,渴望飞翔。这样的一个下雨天,这样一个华美丰盛、饰以重重花毡和壁毯的房间……
耶喀恰是大地方,在那里能遇到许多稀奇事。比如我曾遇到一匹马,屁股长得跟鹌鹑蛋似的。不晓得是得了老年斑还是牛皮癣。
还遇到过一个骑摩托车的人,脸上一圈一圈地缠着白布条,只露出眼睛和嘴。还以为受了什么重伤,一问,才知道家里没头盔。
还有一家小杂货店,大约生意好,室内的泥地被踩得瓷实又平整。店主便用废弃的金光闪闪的啤酒瓶盖细心地镶嵌在这样的地面上,还拼出许多漂亮的几何图案。这也是一种“装潢”吧?
从耶喀恰到吾塞的那条山路,我一共走过四次,但到了第四次,还是会迷路。妈妈和斯马胡力他们觉得很不可思议。我自己也很纳闷。好在鼻子底下还有嘴,在路上一旦遇到骑马人就赶紧问路。而那些人因为有马,走得比我快,会迅速把我问路的消息传递给其他路人。于是乎,往后一路上再遇到骑马人了,往往还没等我开口,他们就会主动说:“这条路没错,一直往下走就到了。”
七月初,正是这一带的牧人们开始小转移的季节。高处的人家纷纷往下挪,靠近边境的毡房开始往回退。但挪动的距离一般都不算远。我第一次经过这条山谷时,从头走到尾,空荡荡没有一户人家。而在最后一次,沿途的每条岔沟的沟口几乎都扎有毡房。远远路过这些人家时,主人若是没看到我也就罢了,若是看到了,必定会使唤孩子们追上来邀请我过去喝茶。不管认不认识。这是古老的礼俗,不能放走经过自家门前的客人。对此,我虽然感激,但一般都会拒绝,怕天色晚了,走夜路害怕。
但其中一家是我们过去的邻居,比较熟识,忍不住跟着去了。当时实在也饿了,这家女主人冲的茶额外香美,本来打算多喝几碗的,但这个女人很无聊,突然说:“听说你妈妈又结婚了?”大怒。只喝了一碗就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