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赞美诗

陌生的中国人 作者:杨猛


5月是怒江的雨季。持续一天的降雨导致前方山体发生了小规模滑坡,福贡通往六库的巴士,开出客运站不过1公里开外,就被堵在公路上。

车上只我一个乘客。我身心疲倦,希望在天黑前赶到六库投宿。时值傍晚,穿透雨雾传来一阵庄严的歌声,一下一下敲击着耳膜。向车窗外寻觅,恍惚看见,公路对面一处陈旧民居的阳台上,似乎是一家几口人围坐在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前,颔首合拳,一起唱一首好听的赞美诗。

我被这歌声吸引。是谁在怒江深处娴熟地赞美上帝?

我下车循声而去。歌声就在不远处的前方时隐时现,而我却迷失于兴建于上世纪80年代的杂乱街巷中。始终没有找到歌者是何人。

地质第四纪的强烈地壳活动,造就了316公里的怒江峡谷。西边是高黎贡山,东边是碧罗雪山。福贡位于峡谷的中心,古名上帕,是怒族、傈僳族、独龙族的聚居地。这块封闭的天险之地,具有近乎与世隔绝的部族血脉,然而作为异域文明的基督教,为何能长驱直入,扎根传承至今?

中巴滞停了1个小时之后重新启动,夜色初上时分终于抵达六库。六库是怒江州政府的所在地。休整一夜,次日清晨,我独自走到六库郊区一座小山,这是六库的制高点,山头矗立着一座基督教堂。小山不高,在山顶俯瞰整个县城:灰蒙蒙的天空、浑浊的江水、忙碌的人民。曾几何时,这座教堂是六库的中心,人们环山而居,围绕在基督周围。1973年,州政府从知子罗迁来六库,随后大兴建设,革命的痕迹至今随处可见:穿城而过的怒江上,“朝阳桥”和“向阳桥”光看名字就知道都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产物,刻在桥体上的毛泽东语录鲜红依旧。随着城市数次开发扩容,六库成为一个革命印记和经济欲望混杂的新兴小城,教堂也逐渐退到了城市的边缘。

能留下来的,自有其缘由。首当其冲是政治和宗教。其中,政治以其暴雨式的强力扫荡,调整着秩序;而宗教以其抚慰人心的召唤,让人顶礼膜拜。但是两者都不及财富的魔力让中国人死心塌地去追寻。

教堂二楼探出一个脑袋。一名肤色黝黑的怒族男子,盛情邀请我,“礼拜天,去教堂听唱歌吧。”

怒族男子叫郁伍林,生长在老姆登村的一个基督家庭。大姐在六库的教堂做老师,妈妈从前也是。舅舅是礼拜长。“我外公临死的时候,还在唱赞美歌。”

“唱歌”,是当地人对唱赞美诗的俗称。每周三周六晚上,周日白天,上帝的仆人们,都要来到教堂歌颂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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