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她就是你妈妈。我认得她。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就去追。别愣着呀,放下篮子赶紧去追。她这会最多走到十八亩,你要去追,完全来得及。快跑,咚咚地跑!抄近路,追上她,什么都别说,缠着她,跟她回家。她们家就住在城里的糕饼街。右边有一个油条铺子,左边有一个麻花铺子。她家里养着两只雀子。一只金雀子,一只银雀子。每天早上,金雀子从油条铺子叼回一根油条,银雀子从麻花铺子衔来一根麻花……”
我知道他在愚弄我,可也拿他没办法。他就喜欢与村里的孩子嬉闹,一旦编起故事来,出口成章,用不着打底稿。这就好比在他家听说书,我们永远无法知道,哪些故事是书上写着的,哪些故事是他随时编出来的。关于我母亲的这篇故事还没有说完,他老婆王曼卿已经在水码头边叫他了。唐文宽笑嘻嘻地站起身,挑起粪担,似乎意犹未尽,又对我说了一大串古里古怪的话,我连一个字都听不懂。每当他说出那些谁也听不懂的鬼话时,总是一动不动地观察我们的反应。他大概很喜欢欣赏我们脸上疑惑不解的神情吧。说怪话,是唐文宽与孩子们恶作剧的最后一幕,好比餐后的点心,而最后,照例是旁若无人的哈哈大笑来收场。
好不容易摆脱了唐文宽的纠缠,我刚走到祠堂边,就看见堂哥赵礼平也拎着篮子,从柏生家的草垛边闪了出来。我有点不想搭理他,就装出没有看见他的样子,并暗自加快了步子。
礼平很快就撵上了我。
他问我到哪里去。想到昨天中午他对我的无情无义,我故意大声对他说:“赵德正请我去家里吃饭。”礼平明显地愣了一下,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并没有就此放过我,像影子一样在我身后紧紧地跟着。我走他走,我停,他也停。每往赵德正家走近一步,我对他的厌恶就增加一分。
有两个妇女在打好的地基上往墙缝里灌浆。德正和更生两个,拉着尼龙绳,正在地上撒石灰线。我到了近前,故意在德正身前身后晃悠,以便让他看见我,好招呼我去吃饭。可德正画完了石灰线,又帮着马老大拌麦秸泥去了。直到马老大问我,那个戴绿方巾的女人打哪儿来、是我们家什么亲戚时,德正总算是意识到了我的存在。他转过身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礼平,“吭”的一下擤出一把鼻涕来,搓了搓手,慷慨地对我们命令道:“你们两个小鬼,这时候才来?赶紧去吃饭!”
他说的是“两个小鬼”。明明白白。我和礼平同时扔掉了手里的草篮和镰刀。在奔向饭桌的过程中,礼平跑得飞快,扔下了一大截。
德正家的新房就建在磨笄山下。除了几座坟包和一丛丛的杂树,附近没有一户人家。因为新房还没有建起来,没有生火做饭的地方,赵德正就借了离那儿最近的小武松家,给木匠和泥瓦匠供饭。我和礼平一口气跑到小武松家,工匠们早已吃完了饭,歪在桌边剔牙了。虽说饭桌上只剩下了些冷菜残羹,但没有大人的管束,我和礼平都吃得十分尽兴。等到小武松的老婆银娣把一碗剩汤热好了重新端上桌来,我们因吃得太多,已经感到微微有些头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