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人把南海诸国称作金子群岛,这坚定了伊本·泰伯礼探寻黄金洲的信念。他列举几十篇文献记载,推测产金的方法途径,最终断定本地居民之所以守口如瓶,是因为秘密一旦公开他们必定彻底完蛋。
“金块没准儿可以从泥沙中直接烧出来,”伊本·泰伯礼高喊,“整座岛没准儿就是一座大金矿!”
波斯人的灵感并非空穴来风。受山帝族统治的王朝如今国力正盛,源源不绝的财富使之能够东侵阇婆,北掠扶南,更大肆修庙建塔,广造船舰。摩诃罗阇大王赏赐忠良,消灭叛逆。他向唐朝皇帝纳贡,不准任何人破坏两国的关系,然后放手讨伐外敌。婆露斯港的优势无可比拟。历任国王皆深谙保持它繁荣的秘诀:通过河流控制丛林山区。他们将律碑移到大街上,禁止扰乱市场,督促公平交易。然而吕掌舵恳请东家,切勿轻心大意。尤其应防备狡诈的人贩子,老头子说,他们耍弄巫术,蛊惑外国商贾。婆露斯仿佛是这世界热乎乎的肚脐眼,藏污纳垢,更有众多冒险家把它当成大展拳脚的新乐园。
“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否则你休想全身而退!”
吕掌舵这番话,促使范三郎开始留意现实。港湾一入夜即被另外几股势力操纵。月缺的凌晨,岛上身躯硕大的驴脸狒狒厉叫着乱冲乱闯,怪鸟张嘴说人话,胁生双翼的野猫纷纷逃离火光冲天的荒岭,不计其数的魔花螳螂振翅疾飞,水底沉睡多年的大铁链——曾经用来封锁航道,阻止海贼船入侵——重新发出嘎嘎嘎的枯涩雷鸣,人们好像又要凿沉货船商舶,并在其上修筑塔楼,抵御海潮或敌国进攻。这一切足以使谨慎者癔症发作,使胆怯者如临末世,使乐观者丧失信念,急于在黑魆魆的晚上蹈海自杀。尽管如此,范三郎相信,室利佛逝国一直堆满金银。充作城砦的两层栅栏外即为密密层层的林莽。每棵大樟树均能给上百人遮阴,切开主枝便有浆液即樟脑精流出,不愧为婆露斯港的财富源泉和实力保障。男人还注意到,摩诃罗阇大王喜欢给自己立碑,所选石料必以等重的白银购自海外。他豁然开朗,不再深思樟脑和大理石的贩入售出,而急欲让尉迟璋尽快动手,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发财良机。
停靠七天后,狮子舶载满货物,升帆启碇。穿越海峡时,吕掌舵密切注意洋流风向,尽量贴东岸航行。蛮狠好战的葛葛僧祇国人或许正藏在海峡的暗影里,准备洗劫所有靠近的船只。沿途小岛满是大块大块的灰琥珀,状似蘑菇。每当海龙王发怒,狂涛腾涌,它们就从海底抛到岩滩上。范鹄本想把琥珀搬进货舱,吕老汉劝他无须白费气力,因为那仅仅是巨头鲸的胆结石,不值几个钱。岛上居民都是熟练的水手和航海家,天生会执艄拿舵。也有一些躲避爱情瘟疫的世外高人,范鹄差点儿被他们说服,留下与之共度余生。循着当年大乘灯禅师参礼佛牙舍利的路线,船队向西行驶。晚上,通往锡兰岛的航道水静无澜,海面下斑斑点点,壮观的鱼群恍若燃着千万盏马提灯的夜行军团。范鹄仰望满天繁星,看到星座间通航的烟云,顿时领悟普世万物皆为一体的真谛。信风的咸味和桅杆受劲的轻微声响令人昏昏欲睡,几缕海蜇般诡异的月光在船艏飘舞。最后一轮倦意袭来之前,思乡的绳套终于使范三郎相信,他确确实实是身居海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