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组影像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更为复杂的案例，使我们进一步思考荣荣和行为艺术家的关系，以及他的“行为摄影”和行为艺术本身的关系。它所记录的既是预先设计的一个行为项目也是一个偶然发生的事件。开始时，张洹已经计划要在公开场合完成这个作品，并且准备了道具，是一个足以容身的大铁箱。但是荣荣的照片所表现的并不是这个计划中的公开表演，而是张洹为他做的一次私下预演。在某种意义上，由于张洹的方案从来没有在开放空间里真正实施过，我们如今看到的这些照片“实现”了他的原始计划。

饶有意味的是，荣荣在他的笔记里还记录了张洹另一次未经计划的独自行为活动——他意外地将自己锁在了铁箱子里，在接下来的时段中体验了死亡的恐惧——想像中的一个艺术活动忽然间变成了危及生命的恐怖之举。但是荣荣的叙述仅仅是这个事件的一个版本；张洹自己也在一份未发表的手稿中记录了自己的经历。这两份记录在许多方面可以彼此印证，然而它们之间也有着值得玩味的差别。特别值得注意的事，荣荣的记述更富有戏剧性——我们在他的这组照片中也可以发现类似的戏剧化倾向。它们表现的不是整个场景，而是铁箱上一个孔洞中露出的张洹面孔局部。以下是荣荣的记述，张洹的文字附于其后。

昨天再去张洹那里，看到一个大的方铁箱，铁皮很厚，而且坚硬，张洹跟我谈起他要做一个行为，把自己锁在这个铁箱里，然后投放在北京的地铁车箱中，从早上到晚上一天。整个铁箱只留着一小孔让我呼吸和查看外面的世界，我要体验这种让我窒息的过程，张洹告诉我。

我仔细端看这铁箱并不太大。真的可以把你装在里面的？我怀疑地问。张洹一听掀起铁盖，一下子爬了进去艰难地曲身而卧。我顺手帮着盖上了铁盖，举起了相机：

从这个铁箱的小孔中，我只能看到了他的鼻子、嘴、耳朵……

今天，张洹告诉我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当他再进去这铁箱里时，试着身子曲卧的姿势，哪种比较舒服，好为下次真正的行为始而作准备。当他自己把铁盖往下盖的时候，可能太用力，碰巧“当”的一声，铁箱锁住了，张洹把自己扣住在箱子里了……

屋里没有一个人，这是在一个公寓的房子里，所有的窗户都是严严紧紧的，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张洹一下子慌了，他知道不能指望有人来帮他，他开始在铁箱里使劲踹，用尽所有办法，铁箱还是坚固着，用头顶，还是没用。你知道因为身体是弯曲而卧，有些关节在慢慢变得麻木，他想换一种姿势，但那根本不可能，死亡的恐惧一下子不可思议地出现了。这是在原先不可能预想的，他透过这惟一的铁孔，看到了窗户，也看到了窗户旁的电话，可是要打电话是不可能的。他开始歇斯底里地叫了几声，可是只有听到这铁箱的回音外，外面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大约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像一只被囚禁的动物，他透过铁孔，死死盯住不远处的窗外……

奇迹终于出现了……

不远处有一清洁工在打扫室外的卫生，他拼命地嚎叫了几声，可是丝毫没有被听见，幸好清洁工慢慢地打扫过来，已临近这个视窗，只有这一次机会了，他对着铁孔，撕裂了嗓子嚎叫着，这下子清洁工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朝这里张望了几下，他还是嚎叫个不停。很快清洁工走开了，过了不久有保安打开了他的门……

虽然这个行为张洹不可能实施了，而他面对我拍下的照片，似乎有所感悟。

1995 年5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