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炫

单位楼下十字路口有一个修自行车的中年男人，四十岁左右吧，看上去威武健壮，不知为什么非要搞个修车的小摊。我一直喜欢骑自行车自驾游，对自行车偏爱有加，难免跟他打交道。

他的摊位前还摆着几辆各具特色的自行车，是他自己用旧车改造的。比如情侣车，他把常见的前后座位样式改成左右样式，两个人可以并排坐，有一个托着大大心形的车把手；比如他将车身改造得有形有款，一会儿弯成彩虹，一会儿飘逸成流线；最有特色的是他自用的那辆电动三轮车，因为车上养着花。

他在那个十字路口兢兢业业地干了不到一年，就在自行车爱好者的圈子里闯出名堂来。那些花儿，也毫不吝啬地开着，开得很招摇，开得很荡漾，就像热闹的浪花，在大街小巷里闹腾着。

什么郁金香啊，太阳花啊，牵牛花啊，他都敢种在车上，简直让人叹为观止。扑棱着紫色翅膀，蝴蝶一样的鸢尾花更是一绝。他说这花好养，养花是养心气，那香才能对你很有热情。当你听他说时，那些花儿早已将你的生活与清风日光相和，是一副把朴素的日子隆起声色的风姿。

对他多了一层认识，是因为有一天，我在他的车摊上遇到他的老婆——一个面容干净的女人，在家专职养花卖花。她来给他送饭，饭盒是那种铝质的旧式样，能看得出他生活的朴素。我在那时明白了，再朴素的生活，都蓄满了有心人来自生活的力量。当他打开饭盒，看到那一瓣玫瑰红时，我几乎被扑面而来的香气缠绕住，不能呼吸。这是我见到过的最爱花儿的一对妙人，尽管他们生活单调、拮据。

那时是傍晚，本该回家吃饭，他说晚上想去市中心继续摆摊，卖他们的自行车，所以只能在摊位这儿吃点。我看着他和老婆收拾摊位，把三辆自行车放在三轮车里，整个过程紧张而利索。你可能想不到，就在这个过程里，我第一次知道，他的腿是残的，一瘸一拐的。我就站在那里，想上去帮个手，却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只能目不暇接地从他们忙碌的身影里去感受他们对生活的那份热爱，那热爱是超凡脱俗的气质，一如他们爱着的那些花儿所拥有的气质，热闹而不孤独。

我有一辆旧自行车，后来也经他改造，在车上设置了小花房。那些开放在车上的花香带给我超脱的情绪，那香气铺满我的身体，铺满我走过的地方，也铺满我的人生。在花香里行车，我时时能感觉到整个人都轻得要飞起来，仿佛随时都可以腾空一跃，跟天上的云朵跳舞，跟飞过的鸟儿拉点远方的家常。

平常上班，我很少骑这辆花车，因为怕人笑话。只有节假日，我才从小院子里推出车来，在偏僻的环海路上骑得自由自在，所以，我很羡慕那个修车的中年人，他可以一直骑着盛开着香气的三轮车忙生计，我知道，养在他车上的花儿，实际上是养的他的人生——不论经历怎样的困苦磨难，都从容面对，不忘记盛开，那一定是对自己最温柔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