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我记得当时透明的光线,记得教室里清水与抹布的味道,记得舒朵那件宝蓝色呢料外套的质感,尤其记得她眼中的羞怯。
这与她一向给我的印象,与女生们言谈中提到的她,完全不同。
于我而言,注意到舒朵的这一特质,却像找到连接密码,那层阻碍我与她说话的隔膜就此消失。
我说:“你怎么一个人?”
舒朵“嗯”一声,忸怩了一下说:“我今天心情不好。”
我开始扫最后一组的地面,心里有些难过。舒朵怎么能心情不好?她长得好看,体态轻盈,性格又好。有那么多人围着她转。她的成绩也很棒。
舒朵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问我:“你每天都要经过许愿树咖啡馆对吗?我家不是那个方向,真可惜。我喜欢他家的刨冰。我喜欢菠萝味儿的,你呢?”
我回答我也是。于是教室里的气氛变得欢乐起来,我们回忆了一番许愿树的菠萝刨冰,舒朵看上去心情好多了。我们聊了刨冰又聊冰淇淋,她干脆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假如不是我跟她住在相反的方向,我准会认为她是特意陪我,等我一起回家。
她打开书包,翻出一个小包。
“董微雨,我妈买了好多发卡,你来挑几个。”
我走过去,果然看到一包漂亮的发卡,每只都镶了亮晶晶的水钻。
“你妈妈对你真好。”我羡慕地说。我母亲讨厌我在头发上做任何修饰。长期以来,我都是马尾辫,刘海往后梳,露出大额头。
“谢谢你。但我要了也只能藏起来,万一我戴上了,妈妈会说我。”
舒朵想了想说:“那你就选几个藏起来。”
她拣出一个海星形状的发卡——恰好是我最中意的一个。她站起身,在我脑后比了比。
“为什么要送我礼物?”我终于问出这句话。舒朵的朋友那么多,我跟她又不熟。
舒朵说这不算礼物,她妈妈从一个地方出差回来,跟她吃了顿中饭,塞给她一包发卡,下午又去了另一个地方,连旅行箱都不用收拾。
“她跟我爸都忙,忙得只会给我买些没用的玩意。你知道吗?我们家很少三个人一起吃顿饭,很少很少。”她又替我选了两个小小的发夹,镶有紫色的小水钻,非常精致。
把这三只发卡塞进我手里,舒朵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她看看手腕上的表,说:“车要来了,我得先走一步。”
舒朵背上书包,轻盈地跃出教室。忽然转过身朝我挥了挥手说:“董微雨,你笑的时候有个酒窝。好漂亮!”
我当然知道我有个酒窝。舒朵临走时强调这一点,让我心情愉悦。因为当时我俩在一起的温馨氛围,我总觉得她话里有话,蕴含着希望我多些笑容、开心一点的意思。
那三只发卡,我藏在一只新买的笔袋里。有一天笔袋不翼而飞,母亲说,她同事家境困难,她买了只新书包,连同我这只新笔袋,一起送给了同事刚上学的女儿。
我躲在房间里悄悄流了些眼泪。发卡没了,好像我与舒朵的联系也没了。事实上,我们从来就没多少交集。同校六年,唯一一次单独相处,就是那次放学后,在我们教室里。那天发生的事,很多年后我还记得清清楚楚。那以后,再听到关于舒朵的流言蜚语,凡是不利于她的诋毁的句子,我都心生反感。
我尤其反感那些曾与舒朵来往密切的女孩诋毁她。比如白雪。这让我注意到女生之间脆弱的、虚伪的友谊,起初通常会以拉帮结伙的形式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