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的眼睛,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他说的是心里话。
离开哈根达斯后,我去逛百盛,马克要乘地铁去找同事打台球。“去逛逛也好。钱带够了吗?”马克还真像个哥哥的样子,似乎我只要摇摇头他就会马上摸出一张卡给我去刷。当然,哥哥也不会这样宠妹妹,何况他与我。我马上说带了,跟他挥手告别。
在百盛逛男装柜时,有时我会假设齐轩穿上某件夹克时的样子,有时候,我假想的模特会变成马克。
正如马克对我的感觉,我对马克,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近感。而且,我和马克还是同谋。不管怎么辩解,事实上我们都背叛了齐轩。
而齐轩,关于他和白雪的关系,到目前为止,都只是出于我的猜疑。
跟马克见面时,我只顾着听他说话,忘了向他打听白雪在康城的经历,忘了问问他是如何看待白雪的北京之行,以及白雪和齐轩的关系。
从商场出来,我发现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电话,点开一看,都是父亲董靖华打来的。我们之间联系很少,一年也只见一次面,不知他急着找我有什么事。我回拨过去,董靖华问我忙不忙,有空的话明天见面。
“你现在哪儿?”这些年来,他来上海看过我两次,每次都是出差路过,匆忙一见,可现在是国庆长假,难道今年流行放假时出差?
“我?在康城。”父亲顿了一下,“明天到了打你电话。”
这么说董靖华是专程从康城赶到上海来看我?
前面一家食品商店门口,购买现制鲜肉月饼的人排起了长队。我想起董靖华第一次来上海看我,也是临近中秋节的时候。我们在南京路一家肯德基里随便坐了会儿。他只喝饮料不吃汉堡包和薯条,却从公文包里摸出一只塑料袋,里面是油浸浸的黄色纸袋。他把袋子打开,问我要不要吃只月饼,鲜肉馅儿的现烤月饼,刚才等我的时候在对面食品店买的。我当然没吃,他一口气吃了三块,那时我才知道,父亲爱吃上海的鲜肉酥皮月饼。
离开康城时我也没跟董靖华告别。仔细算算,从母亲去世,从我搬出去租房住,从我开始减肥,从我离开康城到上海,从二十一岁到二十六岁半,六年多时间,两千多个日夜,我跟父亲见面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加在一起不足一个工作日。
他有他的理由。我不怨他如此待我。
我们父女关系淡薄是不争的事实,但我好歹还知道董靖华爱吃的一样食物。
半个小时过去了,前面还有十几个人,我低估了市民对鲜肉月饼的热情,每个人都是十个八个起购,一口气买上十几二十个也很寻常。一锅月饼出来,几个人就给瓜分掉,前面挪动得很慢,后面的人却越来越多,回头看,长队已排到隔壁的店铺门口。
我活动一下穿着细高跟鞋站得发酸的双脚,看看四周兴高采烈的人们,以老阿姨大叔居多,也有拖着孩子的一家三口。我站在这儿,为我父亲排队买几只鲜肉月饼,尽管我与他不亲,尽管几年前我就失去了母亲。董靖华、母亲、我,我们的家庭关系,早就成了残缺不堪的碎片,然而站在这儿,受到周围人快活的情绪感染,我心里还是漾起了脉脉温情。
下一锅应该轮到我了,我看看手机,已经排了四十五分钟,只买两三个小月饼,实在对不起这么长的时间。我心一横,也买了八个月饼。
到家后我发现杏色的连衣裙腰间沾上了一大块油渍,赶紧脱下裙子,在油渍处沾了水喷上足够的洗洁精放在一边,过上七八分钟我再去搓洗,过清水洗净。这是母亲教给我的办法,对付新沾上的油渍,越早如此处理,效果越好。不过,这次染的油渍面积太大了,又正好在前腰处,只要还留有一丝油印,也会被人一眼看出。
月饼盛在盘子里。现烤鲜肉馅儿的,不经放,明天让董靖华吃几个,我最多吃一个,剩下的,估计得扔了。
裙子晾在阳台上,还在滴水。
一番忙乱之后,我长吁口气,窝进沙发里。这一天,真是累极。久违的满足之意,却悄悄从心底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