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二十六岁快过去一半了。二十六岁的头半年,我到底经历了什么?栗子蛋糕的甜香还残留舌尖,嘴巴却又馋了。在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地铁车厢里,我无比懊悔,刚才经过了那么多家食品店,莉莲蛋挞、宜芝多的北海道香浓、哈尔滨食品店的绿豆糕,我竟连一块糕点屑儿都没买来尝尝。
从地铁站出来,冷风入骨。已是深夜十点,街上行人还是很多。多半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女,形单影只,步履匆匆。这座城市,盛产寂寞的年轻人。
一个月前,我还以为自己跟他们有所区别。
经过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时,我突然饿了,无法忍受的饿,使我心慌气短,必须立刻吃点东西才能免于晕倒。
踏进店门的那一刹那,店内暖融融的空气差点让我再次流泪。收银台边上放着一只硕大的长方形钢精锅,分成若干格子,里面煮着牛肉丸、贡丸、北极翅、虾丸、鱼豆腐、兰花豆腐干、海带、笋之类的食物,还有切成一段一段的白萝卜。
我吃过很多便利店的关东煮,对各家店所售关东煮的品质和味道颇有心得,基本上,闻闻钢精锅里冒出的热气味道,我就大致知道煮物的滋味是否符合我的要求。
比如这家店,空气中关东煮的味道浓而清爽,不像有些店,掺杂着乌糟糟的水汽,给人不洁之感。我在店堂靠窗角落的那张小几旁坐下,打算饱餐一顿。
每样食物我都叫了一份,白萝卜叫了三段,总共装了五个一次性大纸杯。日夜营业的商店,此时只有一名快五十岁戴着眼镜的女人守着。起初她以为我要打包带走,不停地说:“太多了,太多了,你一个拿不了的。”待我解释说就在这儿吃时,她还是絮絮叨叨。“啊,你一定饿坏了吧?慢慢吃,那边有餐巾纸,当心烫到哦!”
就这样,我坐在店内唯一一张高脚凳上,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关东煮,一边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店堂里贴着醒目的标记:本店已与110联网。
一个人值夜班,一定很寂寞吧?万一深宵遇到歹徒,这位阿姨该怎么办?我不禁多看了她一眼,镜片后的眼睛笑得弯弯的,正看着我大口吞吃食物。
白萝卜何止入味,简直是滋味醇厚。与荤类相比,素食更显美味。我由衷赞美这家店的煮物味道一流,或许是全上海最好吃的关东煮。
她高兴极了,说本店有秘方,自然与众不同。我笑而不语,心想着这位阿姨心真热,又不是自己的店,又不是自己配的调味秘方,顾客夸赞几句,她竟这样开心。
让人开心,有时候非常简单。
或许也正是因为店里有阿姨这样的人,简单、热情、用心,才能把最普通的食物做得如此好吃吧。
五杯关东煮下肚,又喝掉杯子里的汤水,我的手脚都暖融融的,脸色也柔和了许多。店内明亮,店外黑暗,玻璃橱窗像镜子般,映照出我的脸。不知是不是玻璃变形的缘故,也许,我胡思乱想着,也许是在冷风中吹过这会儿又处于温暖的环境中,热胀冷缩的原理,所以此时玻璃橱窗映照出的我,脸蛋胖乎乎的,让我乍见之下心中一颤,仿佛又看到了从前的我。
然而一种满足的安全的幸福感,很快就把那一颤给压住了。
脑袋晕乎乎的,微醺一般。我笑盈盈地跟阿姨告别,临走时顺便买了一瓶红酒。
过了几日我收拾行李准备去广州,下午的航班,飞机直到晚上九点也没能起飞。我给广州那边打过电话,接机司机说广州雷雨交加,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很可能今晚我要滞留机场了。托他吉言,十点多时,果然听到广播通知,今晚飞不了,得在机场附近的宾馆里住一夜。
一车的人,声音嘈杂,我望着窗外,夜晚的公路如黑色的河流,路灯与车灯仿佛是河上的航标和船灯。说起来,我还没住过上海的宾馆,今晚倒是要体验一番。
心脏蓦地缩紧了一下,不对,就在不久前,我还在一间标房里睡过。当然,那是家经济型酒店,没有星,我也没在那儿逗留太久。
脑海里顿时被马克、齐轩、白雪以及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给塞满,心情在这一刻跌落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