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冬天,何长山一个晚上也没有回家住。
大凤一直按着何老钟的主意,不理不睬,不跟不找,让他任水自流。可是入了腊月,大凤渐渐沉不住气了。因为她摸不准这个年,何长山到底回不回家过。过年是大节,多远的人都赶回来团圆,何长山如果年也不在家住,就意味着他心里已经没有家了。大凤想,你何长山是提出了离婚,可我大凤并没有答应,手续也没办,我大凤还是你正牌的老婆,你不回来过年,太说不过去了。平时你在外面四处游荡,我可以不管,但这个年,你必须要回家过。
一到黄昏,大凤就开始到处寻找何长山,找到了就像影子一样跟在他的后面。俩人一前一后,都耷拉着脸不说话。村里人看到他俩这样,都觉得好笑。一个晚上,一群社员围在牲口圈的大炕上等着记工,何长山进来了,大凤随后也跟了进来。一屋子的社员都瞅着他俩笑。台乱媳妇爱出风头,见大家光笑不说话,她就充英雄,故意冲着何长山大声说,大支书检查工作,还带着夫人哪。社员们都哈哈大笑起来。台乱媳妇这句话,不光是调笑,还带着一股子讽刺的味道,因为何长山已经不是支书了。何长山尴尬地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小队会计放下笔赶紧解围,喊他上炕帮忙记工。何长山这才摆摆手说,我还有事。说完扭身出去了。
何长山和大凤走远以后,小队会计数落台乱媳妇说话没把门儿,哪壶不开偏提哪壶,何长山不是支书了,还检查什么工作。经小队会计这么一数落,台乱媳妇才回过味儿来,她拍了拍脑袋,说了一句,我操,早忘了他不是支书了。台乱媳妇一着急,山西口音就冒出来了,社员们都嘻嘻哈哈学台乱媳妇的山西话,把何长山和大凤的事给忘了。
何长山从牲口圈里出来,朝村西走去,大凤默默地跟在后面。走到村西口,何长山停下了,回头对跟在后面的大凤说,你老跟着我干吗?
大凤很干脆,你是我男人,不跟你跟谁?
何长山话音高了,不嫌丢人!
大凤的声音更高,我一不做贼,二不养汉,丢什么人?
何长山说不过大凤,有点气急败坏,他走近大凤,一字一句地说,你再这样,我走了永远就不回来了!
何长山这句话把大凤吓住了。在大凤的眼里,现在的何长山就像一只风筝,而线却不在她的手里。何长山一直在村里,没和珍珍住在一起,但她心里很清楚,何长山不回家住,跟野在外面的珍珍有关。何长山这只风筝,在木庄的天空中飞着飘着,大凤手里没有绳子,拽不住他,但最起码还可以看到他。如果他飞远了,飘走了,她连影儿也看不到了。
大凤不再跟着何长山,却大张旗鼓地为过年作起了准备。她一连赶了两趟虞州大集,头一趟买的是过年的吃食,生产队分了三斤猪肉,她在集市上又买了半个猪头。第二趟给俩孩子和婆婆买了新衣服,还破天荒地给自己买了一件枣红花袄。两趟赶集,花完了家里一头大肥猪的钱。婆婆知道她心里不痛快,是在赌气破费,也没敢说她。
其实大凤这么做,是给何长山看的,你何长山回不回家,我大凤照样过年!
办完了年货,大凤又开始大扫除。她把家里家外打扫了个遍,炕上的被褥也都拆洗了一遍,连炕围子也换上了新的。往年大凤很少拾掇家,她觉得家务活琐碎,不如干点力气活痛快。所以干着干着,她就觉得憋气,好像有人逼着她干似的。大街上来了卖年画的,大凤买了一张“幸福之家”的年画贴在了墙上。年画上是一对夫妻和两个孩子,一家四口在画上幸福地笑着。婆婆见大凤没事的时候,总瞅着年画发呆,明白了大凤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何长山回来。婆婆心里不忍,偷偷找到何长山,把他大骂了一顿。见骂不起作用,就改为劝说,再大的事,有年隔着,也得先放放,不管以后咋样,得先把年过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