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这时才注意，王哲讲话时的语音语调很引人入迷。

真的不难啊。小雨心里说，这么简单易懂的东西，怎么以前觉得像顶天的山一样翻不过去呢，语言真的是个不容忽视的大障碍。

她接过王哲递回的笔记，笑容依然在嘴角。

“原来你很喜欢笑。”王哲说。

“以前是很喜欢啊，碰到什么事情都会笑得不可开交。可是到了法国后就笑得少了，王卓也不那么爱笑了。”

“真的很不明白你们。”王哲枕着手臂仰身躺倒，一条腿跷在弯起的膝盖上。

“不明白什么？”小雨问。

“不明白爸爸和王卓，心怎么那么高，不知道钱是赚不完的吗？也不明白你这是何苦，在中国不好，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把自己搞得像个文盲？”

小雨觉得王哲说得很有理，却又不自主地护着王卓。

她说：“年轻人不能老是安于现状，有点儿胆量闯闯挺好，好过老了后悔蹉跎岁月。”

王哲淡淡地笑笑，说：“安于现状有什么不好？只要你觉得值得，你认为开心就行。何必一定要与人一争高下，展示自己的才能呢？时间过得太快，人的一辈子又太短，争取最后胜利的人往往会发现，结局并不像预期的那么让人振奋。现代人总是先用年轻健康的身体去换金钱，年老时再用金钱去买健康与青春。”

“实际上是一个圆，我们走一圈又回到起点。”

他说这话时，伸出一只手指，在空中轻轻地画了个圈，然后点了一下。

他的手指修长灵敏，天生适用手术刀，指甲剪得平整干净，指头上连根倒生的毛刺都没有。

小雨感觉那片天就这样被他画下来，然后应手而落，玻璃一样摔得粉碎。而他却透过这个洞口呼吸到更清新的空气，看到更明亮更纯净的天空。

她没想到放浪不羁的王哲与自己的想法居然如此相同，如若告诉他，自己的理想只是做个快乐的打字员，他定然不会笑话。

可她不会说了，这与刚才的说法前后太自相矛盾，会让他误以为她只是随声附和。

王哲躺着看了好一会儿天空。小雨看不到他墨镜后的眼睛，怀疑他是否睡着，正在考虑该不该收拾东西离开时，他又开口讲话。

“我在法国生活了二十几年，可是所有的快乐加起来，都比不过在中国七年的时光。妈妈每天送我到医院的幼儿园，然后去上班。我盼着妈妈来接我，妈妈盼着爸爸来接她。这种期盼因为有爱而显得甜蜜。妈妈总是搂着我看，因我长得像父亲。而父亲的照片，她从不离身。”

那是七年多么美好的等待时光。王哲想。

“可是你说怪不怪，当他们两个在一起时，却为了一场无法再挽救的错误，吵得天翻地覆。明明知道那是道会令两人感情破裂的伤疤，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撕揭，宁愿鲜血淋漓也不愿让它长好。她以为是在惩罚父亲，可是最痛苦的却是她自己。盼了七年，盼到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她却不再仔细看父亲，那张不离身的照片早不知扔去了哪里。”

“如果我是父亲，我不在意当别人的副手。至少那还是在做自己最喜欢的行业，是不是？况且，不让外国人主刀也有道理啊，如果手术中出现紧急情况，主刀医生却说不清，别人怎么配合？而病人的生死常取决于一念之差。”

“父亲说，除了语言，他什么都比那些法国医生强。可是这语言怎能排除在外？语言是表达智慧的工具，我们生活在别人的国家，就必须精通别人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