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气开得很足，把屋里的气氛烤得炽热逼人。桌子被连成一长条，二十几个人略略推让都落座了，小孩子的吵闹声增添了许多温馨的家居色调。

为了照顾那些不会中文的法国家属，大家都用法语。孩子们生在法国，长在法国，用法语吵起架来语速极快，小雨觉得那就如一串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她只有时间抓住其中一两粒。

法国人都听懂了孩子们争吵的内容，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中国人一脸迷惘。

小雨低头问王哲：“他们在讲什么？”

王哲讲话总是不急不缓，等他解释完上一段的内容，小孩子已经跳过话题去争吵另一个问题，所以小雨的笑与小孩子的话似乎毫无关联，更像他们俩之间的窃窃私语。

一位正坐他们对面的员工家属会错了意，居然举杯祝他们佳偶早成眷属。王卓，王哲与小雨三个人错愕之后都笑了起来。

经人提醒，家属恍然大悟，却又错将伯父与王卓认成一对父子，这次惹笑了所有的人，那位员工气呼呼地责怪爱乱讲话的丈夫。家属终于明白过来，说：“你们两个太像，我自从进门就以为你们是父子。”

伯父笑呵呵地说：“很多顾客都这么认为，我与王卓真的这么像吗？”

于是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伯父与王卓，又转头看王哲。

伯父与王卓头发都理得很整齐，下巴刮得干干净净，穿着同样的白衣黑裤——餐饮业的标准打扮，同样精明的眼神，无论是站还是坐都端端正正，说话时带着职业化的笑意，又有相似的外形，不让别人猜作父子也难。

而王哲，眼神酷酷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以外的样子，对人总是爱答不理，即使笑起来也漫不经心。仔细看，他与父亲也有同样的眉眼与身架，可是这些东西在他身上完全变了样。

王哲很不配合大家的研究，拿烟站起，走去外面抽，躲避众人对他的端详。

他靠在门外的玻璃窗前，桃红的衬衣紧贴着玻璃，给追踪过去的目光一片艳红傲慢的孤独。

外面的雪还在下，他的烟头一明一灭。

有人担心地说：“下雪呢，他会不会冷？”

小雨心直口快地接口道：“才不会，他最不怕冷。”

六月底，地铁延线工程正式开始。政府发出公告，邀请社区里的公民共同庆祝开工典礼，同时也为工程所造成的不便表示致歉。

人行道护栏上挂满宣传条幅，公交局的工作人员忙于分发食物与饮料。

而来参加仪式的人，大多数是推着童车的妇女，无所事事的学生和游客，或者退休的老人。七八个乐者极闲散地演奏乐曲，不少人在场子里大方地跳起了舞。

小雨看了一圈，对这个开工典礼有些失望，她以为会看到剪彩奠基，还有市长讲话，怎么一个当官的都没来啊。

伯父慈爱地看着她说：“这里没有那些太表面的形式主义，所有市政工程的庆典都是民众性很强的活动，不是领导们的表演。”

他们三人坐在车站边的咖啡馆喝饮料时，伯父提出店铺转卖后即买套房给王卓，让他们办理婚事。

“我真想见到你结婚生子。”他说。

小雨有点儿害羞，红着脸笑。

王卓说：“你比我爸还心急呢，他从不过问我这些事情。”

“是吗？”伯父说，“你父母很疼你，可能是怕给你带来压力吧。”

王卓笑道：“是啊，他们是对我很好，可总是太客气，我做错事也不肯责备。对妹妹可完全不一样。”

伯父略一沉思，说：“父母对每个子女的教育方式都不相同，总想做到合适，不能太紧或太松，不过这是个很难把握的度……对小哲的教育，我彻底失败，有点儿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