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的乡愁——台湾电影里的漂泊与归宿
文_郝颜
2009年春天最火的台湾电影,非大才子魏德圣的小制作《海角七号》莫属。影片里的恒春位于台湾岛的最南端,和所有安详的小地方一样,年轻人都到外面的大世界打拼去了,留下这个海滨小镇在黄昏的潮汐到来之前变得越来越寂寞。片中的民意代表大伯总在气势汹汹地向外地人马拉桑咆哮,指责他们抢占了“在地人”的生存空间。大伯的愤怒其实大半都是源于焦虑。“在地”,本来是一种多么踏实安全的生活,可是对于下一代来说,却似乎只有在异乡的半空中才能找到梦想。可是并非每个人都有推销员马拉桑那样的好运气,只要熬到头,事业和爱情就都来了。去台北闯荡的歌手阿嘉,就在十字路口清冷的灯下砸了吉他转身回家。也不是每个人都有阿嘉这样的好运气,还能回到家乡,看到像从前一样凌乱的大街和一样寂寞的街角小店。罗大佑在歌里唱道,台北不是他的家,他的家乡没有霓虹灯。我想大多数人的“鹿港小镇”,现在恐怕也早已消散了当年的故事和风韵。
离开故乡的人,或许都和曾经的罗大佑一样,将遥远的异乡想象成一个“黄金天堂”。《海角七号》里的阿嘉去了台北,在侯孝贤的影片《风柜来的人》里,阿清去的则是高雄。离开澎湖湾边的小城时,阿清一定不会相信,远方除了遥远之外,其实一无所有。在庞大的都市里,他只能靠打一些零碎的小工来维持生活。车流和楼群是他不熟悉的另一片江湖,浮萍般的少年决定学习外语,要在这江湖里扎下根来。可是,漂泊的命运并不会像侯孝贤的经典场景撞球间所隐喻的那样,只要选对了角度推一下,就会顺顺利利地落袋,有个稳稳当当的归宿。阿清再回高雄的时候,世界已经变了。他的朋友被抓的抓、杀的杀,他暗恋的姑娘也已嫁为人妻,像老狼歌里的麦克一样,只看见心爱的女子“头上插着野花,身上穿着嫁妆”。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浪子崔护那嗒嗒的马蹄敲打出的,其实也是一个过客的怅惘。作为一个已然无法回去的归人,心里的悲凉要远甚于此。4年之后,由朱天文和吴念真联手编剧,侯孝贤拍摄了影片《恋恋风尘》。影片里的男生阿远收到女友阿云嫁人的消息,在海岸线上的防空洞里放声大哭。还未归去,就已物是人非,这岂是古典的矜持能掩饰的?阿远和朋友们救起了遭遇暴风的大陆渔民,相同的漂泊让他们亲如家人,能馈赠的东西都拿出来当做礼物相送,包括一盒磁带。阿远说,船走了,还有刘文正的歌声在水上飘过来。而他自己,回家时还要绕过阿云成婚的台北。在《恋恋风尘》的原声唱片文案中,写着一句让人惊心动魄的话:“相恋于乡间,分手于都市。”回到乡间的阿远也是“满怀疲惫,眼中是酸楚的泪”,只是他不肯像费翔那样说出来而已。装出安然无恙的模样,阿远一言不发地看着大片的云影在对面山上飘过。侯孝贤的电影很喜欢拍火车。阿远和阿云就是坐着火车离开家乡去了台北的。火车在亚热带的丛林里穿行,却蹚不过那一湾浅浅的海峡,将解不开的原乡情结运到能安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