瑗夫人微笑着,将金饼还入燕姬掌中,气定神闲道:“妾身乃是奉王上亲命,从宫掖中仔细挑选,特地赐予君侯的良家子。”
燕姬看着对方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有所明悟,她扯了扯唇角,悄声道:“原来你和我也是一路,只是主人不同……”
“妹妹真是兰质蕙心。”瑗夫人笑得雍容大度,朝后微微颔首,便带了自己的从人扬长而去,只剩下燕姬站在原地,却是因为不甘和躁怒,连脸颊都滚烫得绯红起来。
燕姬僵立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她猛地甩袖回头,低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回宫!”
下一刻,她的左肘撞到了一件坚硬之物,随即,烟水弥漫,庭院中央一片忙乱。
燕姬抱着手肘忍痛,定睛一看,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原来是跟在她背后伺候茶盒的小侍女躲闪不及,竟一头撞上了她!
金黄的蜜柑茶在她的碧罗锦裳上漾出片片污痕,两种色彩混合之下,近乎五色斑斓。
燕姬怒极反笑:“宫里出息的奴才这么多,就配给我这般不中用的。”她提了裙裾,甩开了侍女的扶持,转身道,“快把这个不长眼睛的东西给我拖回去!”
她余怒未消,恨恨道:“丢人现眼还嫌不够吗!”
燕姬回到自己宫中,看也不看一旁瑟瑟跪地的小侍女,她换了衣裳,兀自烦躁道:“这身云锦可是君侯亲赐的,乃中原世家所制,宫中统共也只有一匹,就这么糟践了!”
一旁的女官见她意兴阑珊,于是上前细声道:“主子您且不用着急,及时浆洗也许还有救。”
燕姬瞥了她一眼,不耐道:“色贯其中,便是彻底废弃了,还能有什么救?”
女官略微想了一会,眼前一亮,道:“有了!”
对着燕姬不解的目光,她道:“先前君侯从外面掠回了一批苦奴,奴婢听说其中有个女子,一手绣工甚好,说不定,可以让她以绣纹补救。”
“绣工甚好……”
燕姬一听,面上便有了喜色——燮国地处西北,珠宝尽有,好的绣匠却嫌弃此地苦寒,不愿在此扎根停留,是以宫中虽然华服甚多,却无甚绣彩,着实有些单调。
“既然来了个有手艺的,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女官面对燕姬的嗔怪,有些犹豫道:“她……她面上刻了黥纹,甚是丑怪,怕惊了主子。”
燕姬闻言皱眉,不以为然道:“朝廷的罪奴,脸上有刺青黥记是免不了的,哪来诸多废话——还不快给我把人唤来。”
一声令下,早有人依言而行。一刻之后,便有人轻揭鲛纱帘幕,珠光闪动之下,一道轻盈身影站在下首,躬身示意。
燕姬抬眼打量,却也禁不住轻噫一声,心下一震。
那女子着一袭布衣,长发垂髻,右半边脸被乌发遮住,看不真切,左半边却是肌肤胜雪,只是,青黑黥纹在其上繁密连贯,显得狰狞可怖。
燕姬也吓了一大跳,她定了定神,有些厌恶地瞥了一眼,曼声道:“听说你绣工不错,是真的吗?”
“不敢说好,只是略懂一二。”
那女子低声应道,声音也有些嘶哑,随即抚着胸低咳起来。
“罢了,罢了!”
燕姬见她咳得难受,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缓和了一下声调,继续道:“你且看看这云锦……”
悉悉索索的衫衣抖动声响起,早有侍女抬了杌子来,将染了色的衣裳展开放平。
那女子细细看了,伸出手来抚摩,窗外天光映得她皓腕似雪,竟仿佛通身剔透一般。
嘶哑的声音响起,因这满殿里的熏香,漾出空寂沉闷的回声——“色入已深,又染得四溢横流,再好的刺绣也遮不了满幅,请恕奴婢无能为力。”
燕姬一听,柳眉一挑,看着阶下之人那骨瘦嶙峋的丑怪模样,连斥骂的兴致都没有了。
她一回头,看见先前那个小侍女,正跪在一旁默默啜泣,禁不住一腔怒气涌上喉咙,连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
“你这小贱婢还敢哭!坏了我这匹云锦,做出这个样子来给谁看!”
说罢纤长玉指已伸出,尖利的指甲几乎要生生戳入对方的眼中——
“把她给我拖出去……”
未尽的言语,带着凛冽的杀意,蔻丹的鲜红映着她的雪白十指,仿佛宣昭了这微贱生命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