瑗夫人意味深长的祝酒,将这场夜宴推向花团锦簇的高潮,只是各人虽然口中一致,心中却各怀鬼胎。
夜已深,明亮的圆月正在中天,欢宴已毕,只留下满庭寂静,宫灯摇曳。
疏真并没有回自己的下院,而是沿着曲径缓缓走入了后花园。
夜凉深寒,宫阙的高墙遮掩了月华,后花园一路的火烛也显得暗淡,深雪凝结成冰,她感觉自己每一步都仿佛走在云端。
“今日,又是上元佳节了……”
无声的叹息在她心间响起,她站在冰湖旁的树下,松涛在头顶婆娑摇曳,身处幽暗之中,只觉得前殿宫灯缥缈高悬,光华如织,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了。
又是上元,却不知京城的朱雀大街,是否与往常一般灯火辉煌、游人如织?
仕女千金簪着蛾儿雪柳,轻拥团扇。文人墨客以灯谜相会,一展绝才。那环绕京城、蜿蜒远去的灞河中,有花灯明灭,幽然飘向天之尽头……
而她,永远是那样微笑着,任由那人牵着她的手,在京郊的小酒肆中,共饮逍遥,悠然安谧。
俱往矣!
疏真痴痴望着天际那轮圆月,长长的羽睫颤动着,却终究没有流下泪来。寒风吹着她单薄的身子,更显出无限萧索。
她站起身,正要折返,却蓦然发现右前方数丈处的冰湖石边,有两人相拥而坐,窃窃私语。
那两人如胶似漆地拥在一起,悠长而炽热的喘息声隐隐传来,几乎要将这寒夜燃烧起来。月从云中行出,清楚地照出其中那碧衣女子,只见她半倚石边,身子因陶醉而伸展绷直,酥胸半露、粉面含春,正是方才在夜宴上出尽风头的燕姬!
激烈的喘息声仍在继续,渐渐的,却听那两人开始絮絮交谈——
“你转告大人……媛夫人已经看破了我的身份。”
“那就除掉她!”
“不可!她是王上那边……”
声音逐渐变轻,和松涛之声混为一体。疏真不愿再听,转身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正要折返,孰料,因长时间不动,她腿脚一软,一个踉跄,竟欲跌倒在地。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掌将她的腰及时接住,打横一抱,将她拥在怀中。
“你难道不知道……偷看这种场景,是要小心脚下的吗?”
清朗醇厚的声音,贴着耳边传入,明明细如蚊蚋,却可明显听出其中的调侃笑意。
疏真只觉得一阵热气呵在耳边,整个脸颊都觉得酥麻。她转过头,惊愕地发现,来人头戴七旒玉冠,秀逸双目中带着微笑,却从中透出森冷来。
她张了张口,终究没把“君侯”二字喊出来。
朱闻回头看一眼那激情交缠的一对男女,唇边掠过一道幽深的冷笑,不屑地低叹道:“这次派来的,居然还是这种没头脑的蠢物!”
这一瞬,他的黑眸闪亮,笑容宛如修罗一般,却偏偏生就谪仙般的好相貌,让人只看一眼,就连魂魄都要为之摄入。
疏真敛目不语,等待他将自己放下,却没曾想,朱闻将她越揽越紧,两人之间亲密无间,显得越发暧昧。
“请放手。”
平静无波的低音,亦是贴着耳边说出,不带半点女子常见的羞赧。
“本君若是说不放,你又如何?”
森冷黑眸中又带上了调侃的笑意,却隐约可见其中的灼热和沉迷。
疏真只觉得那双大掌贴着自己的领口,正在细细抚摩着她柔嫩的肌肤,心下已是大怒,面上却不动声色,悄声道:“君侯若是不放,我只好——得罪了!”
下一瞬,她拔出随身携带的绣针,带起一蓬银光,狠狠刺入那正在放肆的手腕。朱闻倒吸一口冷气,几乎因这剧痛而面目扭曲。他咬住牙,将痛呼吞下,只觉得掌间空落落了无痕迹,那一缕单薄清瘦的白影,已踉跄着,如风一般闪跑开去。
月光照着那条小径。她匆忙奔跑间,一头青丝披散直落,黑压压地拖在莹亮的雪地上,宛如精灵仙魅迷失人间,让人忍不住沉迷其中。
朱闻往林子深处一闪,衣袂飘动间,便没了踪影。
他敛衣而出,枝头的残雪坠落,打湿衣袍也浑然不觉,只觉得方才那一眼如冰似雪、怒极而嗔,明明清冷凛然,却引得人心中一荡、绮念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