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几个月以后,我们就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了,你也会和别人一起,把我当个笑话讲。”他的口音是属于沿海城市的,带着腥咸的味道,像是清晨泛着灰蓝泡沫的海浪,“但你千万别让他们熄灭了你这种光,我是说,很多人想要看着你摔倒,想要把你往他们认为正确的方向上改变,或者,像林梦溪,会语重心长地教导你。但你别理他们,别理他们就行。”他又冲思瑶稚气而认真地笑了一下,然后拿起床头柜上那碗粥。
我舔了舔嘴唇,发现整个嘴唇都干裂了。这台词听起来感人至深,我能感觉到思瑶拉着我的手在颤抖。她在病房的一片宁静中轻轻地开口,“我想把你当一个真正的好知己,最好的朋友。你同意吗?”
“呃,这个,”他耸了耸肩,仔细地想一想,“如果换个人的话,我可能会的,但是我对你的定位,从来就不是这个。我不能骗自己。”
他垂下眼帘去,轻轻吹了一下碗里的粥,那碗粥竟因为这个动作有了些柔情似水的味道。思瑶就在这个时候猝不及防地朝我看过来,眼神好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她在等我发话,等我像戏文里的封建家长一样把她许配给这个穷秀才。然后这出戏就能鸣锣收场,秀才高中状元,小姐得封诰命,人的一生就像绣在红锦被上的牡丹鸳鸯一样,皆大欢喜,花好月圆——
蔬菜粥清香的味道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好吧,我咬牙切齿地,甚至是恶狠狠地想,徐欣我知道你刚才是放下了最后一点尊严奋力一搏,但是你成功了,你知道我根本就不可能忍心看任何人永远孤零零地顶着众人的嘲笑来喝彩,天道不一定永远酬勤的,但你知道我多么憎恨那种高高在上的,该死的命运吗?既然你导演的这出戏已经把我们所有的人全都卷进去了,既然我已经答应了思瑶要给她看看真正的善意,徐欣,看好了,我今天就让你相信你能创造奇迹,就当作是给你的一个措手不及的惊喜。就算以后你们会恨我入骨,就算我们要一起迎接即将到来的灰飞烟灭——
“瑶瑶,我答应你。”我对着思瑶点点头,声音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了种疲惫的尘埃落定。
“你说什么?”徐欣放下手里的粥,惊诧地坐起来,脸上的表情在巨大的震惊下变成一种胆怯。
“我说,”我脸色平淡地对望进他的眼睛去,“如果瑶瑶愿意的话,我就不再插手你们的事儿了。”
“我愿意给你个机会,试试看。”思瑶忙不迭地点点头,不再掩饰自己像小鸟一样的雀跃。
欢呼声就是在这个时候爆发出来的,林梦溪推开门,走进病房里来。思瑶惊喜得和她击掌,她认认真真地看着徐欣,“我的好姐妹就托付给你了,你得好好对她。”天啊,真夸张,这又不是结婚。然后一个红头发的美国护士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安静点,”她责怪地说,“我还以为你们这儿发生了地震。”
在一片愉悦的气氛里,我坐在那儿看着思瑶给徐欣剥着橘子。那时候是我忘记了,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死在与薛平贵重逢的十八天之后。元稹写了一本小说将年少的恋人称为妖孽,这故事被世人上百年的善意所粉饰,这才有了《西厢记》。庄重与滑稽,欢喜和悲哀,都隐藏在散场之前悠然的锣鼓和荡气回肠的念白之后,无人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