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她是如何死的。”
这个命令让军医狠狠一呆:“将军……这,我不是仵作。”
“我让你看。”
见霍扬神色冰冷,军医咬了咬牙,只好硬着头皮弯腰去探看,他先看了看女子身上的箭伤:“嘶,奇怪……”他疑惑地发出呢喃,接着摁了摁女子的胃部。
一时间,军医神色有些动容,不由得颤着嗓音赞扬道:“实乃巾帼英雄……”
霍扬危险地眯起了凤眼:“何意?”
“将军,就下官探查看来,这女子胃中食物坚硬难化,想来近日食用的应当全是草根树皮等难以消化之物……她身上的箭伤皆没有伤到要害,她是被生生饿死的。”
闻言,霍扬浑身一震。
徐国都城被卫国大军围了整整半月,城中弹尽粮绝,这里的将士,怕是连国君的肚子里也都是草根树皮,徐国人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以命相搏了三日……
不,他们是送了降书的,只不过霍扬未收。
霍扬神色有几分恍惚。
“饿死的……”他轻声呢喃。
军医却在他呢喃之间看见了女子微微隆起的腹部,他好奇一探,接着一声惊呼,往后一摔,坐在地上:“她……她腹中有孩子!她有孕在身!”
宛如一声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霍扬恍似被惊呆了似的,全然理解不了军医的话。他愣着神,呆呆地看了女子许久。
他僵硬着四肢,费了天大的劲儿才蹲下身子,粗糙的手盖在女子腹部上,摸到了一个死寂的生命。
“如此大小……有几月了?”他声音沙哑至极。
军医心神也是极乱,敬仰于这女子的英勇和对国家的忠诚:“约……约莫四月多了。”
四月,四月?那时的她还在他身边。
她怀的……是他的孩子。这个认知让霍扬心口猛地紧缩起来,心头滚动的血液倏尔滚烫灼心,倏尔冰冷彻骨,他眼前阵阵发黑,忽听“咔哒”一声细微脆响,他目光微动,看见了她左手之中掉落下来的东西——半截桃木梳。
与他藏在怀里的另一半正好能凑成一对。这是他亲手雕给她的……
“一梳到头,白首不离,这一诺……真重。霍扬,若到很老很老的时候我也可以这样牵着你的手一起漫步林荫小道,静看日光斑驳,该多好。”
言犹在耳,彼时笑得恬淡的女子此时却已与他生死相隔。
他应该恨她的,应该恨不得鞭尸三百,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可此时,他却只记起了那日她嘴角隐藏着哀伤的暖暖微笑。一笑蚀骨,铺天盖地地浸染了他所有思绪。
霍扬心头大恸,一股腥气涌上喉头被他死死压住。
凭什么这个女子连死,也让他无法心安?
他收回手,冷冷站起身来:“本帅敬徐国禁卫军一片忠诚,特允厚葬于皇城郊外。”
他嗓音沙哑得出奇,带着令人心惊的冷漠:“自此起,徐国亡。”
厚葬对于败军之将来说也不过是一个单独的坑罢了。
三日后,血染的徐国宫城被洗净,城内的尸体尽数掩埋于城郊之外,徐国都城干净得一如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一场战争,卫国大将军霍扬完胜。
卫国皇帝大喜过望,派了官员来接替霍扬的工作,接着便将霍扬风风光光地迎回了卫国。
没人再记得那日朝殿之上他们的大将军如纸般苍白的脸色,也没人再记得那个怀着孩子誓死护卫徐国国君的女子被葬在了哪里。
所有的故事,仿似就此被黄土深深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