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听说太史公久历名山大川而为文有奇气,颇心向往之。但是过去读《史记》常觉得不过瘾,找不到我想象中的“奇气”。那时总以为只有庄子的汪洋恣肆、一泻千里,战国纵横家的辩才和词锋,苏东坡的豪放潇洒,再不然就是六朝文章的华丽铺陈,才称得起文“气”。后来稍谙世事,从同情司马迁的遭遇出发,逐步体会到他的笔调之深沉、隽永,不同凡响。然而,还是在“四人帮”横行时期那种风雨如晦的日子里,怀着压抑无告、欲哭无泪的心情,通读了《史记》,才真正感受到那强压在字里行间的满腔悲愤之情,对司马迁自称修《史记》是为了“意有所郁结”,“以舒其愤”,更加理解。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终于找到了太史公文章之“奇气”所在。
这“奇”,不仅在于以极其简洁、凝练的文字囊括了广袤的空间和绵远的时间——纵横万里,上下千年;也不仅在于生动地刻画了数以百计的文臣、武将、帝王、游侠、骚人、处士,个个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尤其在于以克制、含蓄的笔法,表达了深沉的感情和强烈的爱憎。通篇没有雕琢的形容词,也极少激昂慷慨的议论,而在那貌似平淡的叙事之中,却蕴藏着极大的感染力。千载之下,仍然能使读者不知不觉跟着作者去爱、去恨,是其所是,非其所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