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人说,《告别的年代》严格上不能算是一部小说。这第四人显然是位严谨的评论家,并且因为一辈子都专注研究韶子的作品,因此对书中的历史背景,甚至于地理环境,都做过深入的考查。据他指出,韶子笔下的锡埠并非虚构,就连书中的某些事件和人物也都颇有根据。唯小说家学识浅薄,加上文学功底不足,处理历史大题材便显得力不从心,反而把真实写得像道听途说。他甚至质疑韶子对待历史的态度,认为她不过是坐在老街茶室里,听过一些老人口述旧埠轶闻。
这些老人对她所打听的人物印象不浅。那里的老街坊把那人称作“钢波”,并说他过去是私会党的小头目,顶头老板庄爷则是显赫一时的私会党主帅。当时以旧街场老河为界,北岸由老街至火车站一带,前有华人商街后有印度市集,油水最多。那里由大伯公会的庄爷打骰。钢波曾经是庄爷的心腹,当时他正值壮年,长得彪壮,脖子比大腿粗,上面挂的足金项链粗若尾指,好不意气风发,人称“建德堂波哥”。
根据第四人的考察,当你在读这小说时,建德堂已经名存实亡。但老河畔大伯公庙犹在,仍然与培华小学为邻。第四人曾亲身到那里,看到的是一座被百余年香火熏黑了的小庙,像个忍者,正缓慢而悄无声息地融入到自身的背景里。庙门前一对石狮子长了一口烟屎牙,嘴里还叨着大把陈年香骨。
钢波在那庙里见证过许多事。他少年时在古庙义校读了几年书,闲时闲日都在那周郊蹓跶。后来拜了庄爷做谊父,自己打出名堂来,当了建德堂堂主,便常常陪庄爷到庙里主事。那里三天两头都有人斩鸡头发毒誓,好些兄弟结婚娶妾也在那儿行礼,后来庄爷还险些在大伯公眼皮底下断送性命。钢波行婚自然也在大伯公庙。彼时赏脸来的人可真多。兄弟们都起哄说,波哥你走运了娶这么个靓老婆。
靓老婆确实长得俏丽,身裁比那明星范丽更惹火。范丽?新娘子禁不住蹙了蹙眉。她偷眼看了一下,满堂男人谁不在挤眉弄眼,一脸淫笑?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胸脯。难道崩了颗钮扣?她一阵羞臊,耳根先发烫,脸蛋马上烧起来似的。待别过脸去,看见苏记一张欲哭无泪的苦瓜脸,弟弟阿细则由始至终盯着自己的鞋尖,还把脸绷得像电视里痛心疾首的黄飞鸿,杜丽安突然感到心酸极了。
为了杜丽安要嫁给钢波的事,阿细已经两个月没怎么跟家里人说话。杜丽安知道弟弟气那钢波的年纪比她大了二十年,而且财大气粗,双臂盘龙宽背踞虎,全是鬼画符。再说这人生活荒唐,除了在渔村老家有妻有儿,在这小埠也终日桃红柳绿,真真假假,不知传说过多少莺莺燕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