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无脸(十二)

沉溺 作者:迪亚斯


她当然知道你。这个现在不重要了。她已经完全退出了画面。

她没有回应他。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开始感觉到其中平滑的迂回。

在飞机上时他意兴洋洋,和靠近过道位置上的老人说话,告诉她他是多么兴奋。回家总是好的,她颤抖着说。只要能回我就回,现在不常回了,境况不是太好。

见到他出生的土地,见到他的国人打理着一切,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一股子气嗖地从肺里飞了出去。将近四年他没有在北美人面前大声地讲过西班牙语,现在他听见它从每一张嘴里蹦跳而出。

他毛孔大张,汗湿衣衫,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汗湿衣衫了。

城里热得怕人,红色尘土让他嗓子发干,并在鼻孔里纠结成团。

贫穷——脏兮兮的小孩生气地指着他的新鞋,家眷懒散地窝在茅棚里——熟悉而令人窒息。

他感觉像一个观光客,乘着巴士去博卡其卡,在哥伦布宫前和尼尔达合影。一天里要被迫着在尼尔达家人的各个朋友家里吃两三次。毕竟,他是北方来的成功的新任丈夫。望着何塞

法拔鸡毛,湿漉漉的羽毛沾了满手,铺了一地,他记起自己以前也拔过很多次,在圣地亚哥,他的第一个家,现在他不属于的那个家。

他试着去看他的家人,但每次想到这事,他的决心就像飓风前的落叶一样飞散。相反他去看了他在警局的朋友,三天里喝掉六瓶布吕加尔。终于,在他来访的第四天,他借了能找到的最好的衣服,口袋里叠了两百元钱,搭上巴士去萨姆莱·威尔斯(因为二十一街又改名了),巡游到了他的老街区的中心。

每条街上都有小店,每面墙上和板上都刷着广告牌。孩子们手持附近建筑上的煤渣砖相互追逐。有几个还朝巴士扔石头。巨大的嘭响吓得乘客们都直起身来。巴士的前进速度慢得叫人沮丧,每站距离上站似乎只有四尺远。终于,他下车了,步行两条街到了二十一街和敦蒂的转角。当时的空气一定很稀薄,太阳像火一样烤着他的头发,催生出汗水淌下脸颊。他一定见到了他认识的人。海森闷闷不乐地坐在他的小店里,一个电焊工转成了杂货商。奇琼,啃着块鸡骨头,脚下一排刷过后重新闪亮的鞋。也许爸爸到那里就停住了,走不下去了。也许他走到了房子边,从他走后还没有漆过。也许他甚至在屋外停了下来,站在那里,等着他的孩子从前门出来认他。

最终,他还是没来看我们。如果妈妈从朋友那里听说了他在城里,带着另外一个老婆,她也不会告诉我们。他的缺席对

我是一件严密无缝的事情。如果有个陌生的男人在我玩耍的时候走过来,盯着我和哥哥看,也许问了我们的名字,我现在也不记得了。

爸爸回到家,不太能回到他的老路子上去。他头一次请了病假,三天,在电视前面和酒吧里度过。他拒绝了禾禾提议的两次生意机会。第一次以彻底失败告终,赔掉了禾禾“牙里的金子”。但另外一次,史密斯街上的FOB服装店1,卖打折商品、成箱的工厂二手货,还有一个巨大的货架做赊账货,简直是日进斗金。地点是爸爸推荐给禾禾的,他从楚伊托那里得知这个空置的地方。楚伊托还住在珀思·安堡。伦敦阶地公寓还没有开张。

下班后爸爸和楚伊托在史密斯街和榆树街上的酒吧里痛饮,每隔几晚他就在珀思·安堡留宿。尼尔达自从生了拉蒙第三后就开始发胖了,爸爸喜欢胖女人,但不喜欢痴肥,因此不太想回家。谁需要你这样的女人?他对她说。打架变成了两口子的常事。锁换掉了,门被砸了,耳光也对扇过了,但周末和偶尔一个工作日的晚上,他们还在一起度过。

酷暑时节,柴油铲车发出的土豆般的气味充塞了库房,爸FOB,是fresh-off-boat 的简写,指刚刚下船上岸,初来乍到的移民。

爸帮另外一个人把一个柳条箱推到位置上去时,忽然感到脊椎中间一阵剧痛。嘿混蛋,推啊,另外一个人嘟囔说。爸爸把工作服拽出工作裤外,向右一扭又向左一扭,问题出现了,有东西断了。他跪倒在地。疼痛如此猛烈,像焰火筒里的火球一样将他穿透,他吐在了库房的水泥地上。一起干活的工人把他挪到餐厅。两个小时里他不断地试着行走,但失败了。楚伊托从他的部门下来,关心他的朋友,但也担心这不在计划之内的休息会气坏他的老板。你怎么样?他问。

不太好。你把我从这里弄出去吧。

你知道,我不能离开。

那么帮我叫辆出租。送我回家。像所有受伤的人一样,他以为家能救他。

楚伊托叫来了出租。没有雇员有时间扶他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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