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许老师会把“爹妈”说成“爸爸妈妈”、“看见”说成“见证”。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为那种文绉绉的句式深深着迷,直接影响的就是我作文都比以前好了。
我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茶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端起茶杯喝茶。
许老师继续说:“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
许太太却说:“可是小雀也是孩子啊。”
许老师便说:“我的意思就是都是大人造的孽啊,小雀你也不小了,千万不要生小岁的气懂吗?小岁到底还小,何况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的弟弟……”
许太太说:“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小雀可以不认那个弟弟的啊!”
许老师说:“血缘这种东西是认不认就算数的吗?小雀跟小岁有血缘关系,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改不了!”
两个人出发点不同,当然是各执一词。许老师偏袒孔小岁,许太太则觉得我妈比较惨。我转过头看许清,只见他无奈地对我笑了笑。正好许老师要去厕所,许太太只得推着他去卧室——我们一直都很好奇许老师是怎么上厕所的,可是猜了三年也没猜到个结果——许清就自然而然地往外走,我跟上去,跟他在路边随便找个台阶坐下,许清才说:“你没什么问题吧?”
“我交不起学费了。”我说。
那一年我跟孔小岁都要升学,孔小岁念幼儿园,我则升中学;小岁要交两百块赞助费,我呢,则要交八百块赞助费。
我爸向来重男轻女,跟他认识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对着我长吁短叹。我妹妹出生的时候他甚至在医院里哭了起来,足可见他多盼望有个儿子。如今有了孔小岁,他自然是把我丢一边,孔小岁的学费他凑够了,我的学费却凑不够了。我爸也不打算凑,跟我说:“女孩子念什么书,你回家找你妈去吧!”
可是我想上学,太想上了,因为那时我心里再清楚不过,上学才是我唯一的出路。
许清听了后怔了好久,才说:“要不然你先跟我爸妈借?”
“那怎么行。”我说。
这时蒋七叼着一根烟斜斜歪歪地走过来,隔老远就大叫:“你们小两口在这嘀咕什么啊?”
许清腼腆地笑了笑,才说:“小雀的爸爸不让她念书了。”
蒋七也愣了一下,才问:“为什么呀?”
他在我旁边坐了下来,许清微微皱了皱眉才说:“我爸妈手头还是有点钱的,我爸爸又喜欢你,应该也不忍心让你辍学。”
“得了吧,你爸这辈子都没法工作了,那点钱还是留着自己花吧!”蒋七大大咧咧地说,“几百块钱的事,随便凑一凑就凑够了。你那边有多少?”
许清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没什么存零花钱的习惯……不过我可以组织大家捐款。”
“捐什么款?你都在这住了三年了还不了解这儿的人?大家连一毛钱都当一块钱花!”蒋七摆摆手,“算了算了交给我了!我去想办法!”
第二天蒋七拿着两千块人民币来找我。钱很新,一看就是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但钱又很旧,因为二零零零年的时候早已改用了第五套人民币,一百块是粉红色的。而蒋七的那些百元大钞却是青灰色的。我愣了一会儿,才把那些钱装进口袋里,说:“将来我会还你的。”
“得了吧,你好好念书就行。”蒋七随手拍了我的脑袋一下,像哥哥对待妹妹一般。
开学之后我拿着那两千块钱去报名,跟从前一样,还是一个人,背着旧书包,穿着旧衣服。钱我不敢乱花,连买个早点都要犹豫半天。学校门口有一家专门卖饼的店,一个三角饼,里面夹些土豆丝胡萝卜丝之类的东西,五毛钱一个,加一根香肠一块钱。我经过那里站了一会儿,乐闻意也在排队买饼,看到我,怔了一下才转过头说:“阿姨再给我多拿一个。”
不久后乐闻意拿着热乎乎的三角饼追了上来,递给我说:“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