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的生命比我想象的更长。
它的绝大部分篇章,写于1998年夏天到2000年春天。我即将从大学毕业,未来充满希望又暧昧不明。我渴望知识、名声、自由,还有冒险也混乱的爱情。
写作是我赢得这一切,也是释放焦虑的主要方式。从北大东门外的平房到西门暖气不足的公寓楼里,我在一台自行组装的486电脑上,敲下这些杂乱无章的文字。我雄心勃勃,自怜自艾,还愤愤不平。
如果这本书赢得一些读者,一定与这种自我挣扎有关。一个年轻人,如何面对现实与理想的距离,如何剖析自己的内心,如何确立与社会的关系,怎样寻找自己的历史坐标……它不仅是我个人,也是我这一代,乃至每一代人都面临的问题。时代会变迁,技术日新月异,新制度取代旧制度,这一旅程从不会终止。
在一些时代,这种自我发现可能被暂时遮蔽。现实的压力、群体的盲从、虚假的诱惑,都可能令人放弃这种发现,人们不倾听内心的渴望,回避孤独与焦虑,躲在通行的规则背后。但人们也终究会发现,这种生活其实不值得一过,你越回避自己的内心,越茫然无措。
十年以来,比我更年轻的一代,就处于这样一个时代。他们生活在一个物质与信息丰沛、思想却匮乏的时代,个人声音轻易淹没在喧哗的众声中。人们相信体制、资本、统计数字,却不相信个人意志。大部分人要么放弃自己对个人独特性的坚持,要么躲入一个封闭、自溺的小世界。我期待我曾经历的迷惘与焦灼,也对他们有所启发。
我从来没想象过,这些文字真的能作为一本书出版。十年过去了,我该向这四位朋友发出迟来却诚挚的感谢:是余杰,当时的中文系研究生,他的黄色封皮的自印文集,鼓舞起我写作的欲望;是王锋,《三联生活周刊》的编辑,暗示我或许有某种才华,并把我带入了新闻业;是于威,她给我无限的鼓励与耐心,明确地告诉我应该成为一名作家;是野夫,他容忍了一个年轻人脆弱的骄傲,最终出版了这本书。
承蒙“理想国”朋友们的厚爱,这一版本以精装本的形态出现。它令我喜悦又感伤,满足了我小小的虚荣,也在提醒我青春不再,开始享受一名中老年作家的待遇。比起从前的两个版本,它的文字保持旧貌,但增添两篇旧文,都是关于大学同学的素描。还要感谢95级微电子的同学们提供的老照片,看着十多年前的风物与面孔,不胜欷嘘。
许知远
2011年4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