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当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巴黎街头第一次见到欧内斯特·海明威时,这个28岁的新闻记者根本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他远远地扯着嗓门用拉丁美洲味道的西班牙语喊道:“大师!”这个词几乎概括了几代青年对于这个用全部生命来历险的人的绝对崇拜的情感。海明威那张宽宽的脸绽放着孩子气的笑容,似乎永远倔强的胡子乱乱地堆在他的脸上,一张温暖却坚毅的面孔,那上面记满了酗酒、斗牛、打猎、追求女人的痕迹。它们几乎完美地混合在一起,让这副面孔充满了蛊惑人心的魅力。这是本世纪最著名的符号之一,它不断地出现在各种广告画面中,几乎就意味着那个单词——作家。
尽管不断有学者在质疑海明威的真实性,他们认为,海明威在用那支无与伦比的笔营造了一个虚假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这个人是在炮火中救助战友的英雄,是不怕死的斗牛士,是无畏的记者,一位酒精爱好者,当然最重要还有——一位在女性世界中无艰不摧的人物……传记作家肯尼斯·S.林恩把这原因归结于海明威幼年所受的心理伤害,于是成年后的海明威为了躲避这种自我恐惧,“他只好写故事,以创造和虚构相同情况的方式来努力克服内心世界的混乱……他比任何人都更习惯于借助艺术来再造他的生活……”
但是,对于大多数年轻的心灵来讲,这种弗洛伊德式的分析简直是多余。不管是否是源于自我恐惧,海明威的确曾经出现在前线,游荡于巴黎的夜幕下,在西班牙的斗牛场里呐喊,还有非洲丛林中的狩猎,他的身边不断变换着美丽的女人……在那些作品里,我们更多看到的是一位害怕生命在平凡中轻易流逝的男人,他努力在寻找生命中最核心的东西——本能的力量。冒险、酒精、性的刺激无疑通往生命核心的最直接的途径,在这种高强度的体验中,海明威让自己触摸到了生命。而我们则通过那些已经被压缩成平面的文字,同样感到了那种生命激情,我们在阅读中让自己激动得颤抖。海明威是文学史上最具生命真实感的作家,当一个人写出这样的句子:“人生不是用来被击败的。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击败。”他怎么可能是虚假的呢?
比起后来的学者,我更愿意相信同代人菲茨杰拉德所描述的海明威:“一个身材魁梧、浑身是力的农民。如水牛般健壮,是一个地道的运动员。他随时都可以过他笔下所描述的那种生活。如果他的身体条件不允许他过那种生活,那么他就决不会去描写那种生活。”
对于这个身材魁梧的、生活肮脏邋遢的农民来讲,本能的满足意味着生命的全部意义,这也是他的最动人之处。在《永别了,武器》中,海明威借弗雷德里克感慨道:“我生下来不是为了去思想。我生下来就是为了吃。是的,上帝,就是为了同凯瑟琳一块吃饭,一块喝酒,一块睡觉。”比起那些苍白的思想者,行动的海明威更体现了黑格尔的论断:“人的真正存在是他的行为……它的存在不仅仅是个符号,而是事情自身。行为就是这个行为,有什么样的行为,就有什么样的人。”我们热爱海明威那些简洁的句式,但我们更热爱的是海明威那些行动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