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侧观乐的中年人立起身来,嚷了一声“好哇”,然后走到鼓手面前,躬身颂道:“临淄王今日又让张暐开了一次眼界,此曲由临淄王所谱再亲自指挥奏之,赵妃又咏唱辅之,果然大妙,让我听得热血沸腾。”
张暐即是此宅的主人,其面对的操鼓手即是相王李旦的三儿子李隆基,被封临淄王,去年被派外任为潞州别驾。
太子李重俊政变未遂,事后有人说相王李旦也参与其中,李显和韦后半信半疑。其后虽未处置相王,然对相王几个生龙活虎的儿子不放心,觉得把他们放在京城里容易生事,遂皆散放外任。李隆基被放为潞州别驾,潞州仅算下州,事情不多,刺史一人把事都办定了,且李隆基还是郡王身份,所以来到潞州后无事可做。张暐是一个爱交朋友的豪爽之人,看到京城郡王来此,焉有不交之理。李隆基自小随父亲幽闭深宫,读书和钻研乐理成为他的两大爱好,看到张暐府中藏书许多,又有很像模样的乐舞场地,遂一拍即合,日夜厮混在张暐府中。潞州刺史也不愿这个郡王过问政事太多,遂两不相扰。
咏唱的丽人走过来,纤手送过来一方锦帕,让李隆基擦拭脸上的密汗。这名丽人名赵敏,原为山东人氏,随父亲入张暐府当歌女,李隆基失意之时,看到此女生得美貌,又兼风姿绰约,能歌善舞,遂生爱意。张暐阅历丰富,见此状顺水推舟,就让出己宅旁边的别院让赵敏居住,此处遂成为李隆基和赵敏的爱巢。郡王纳妾,本来需朝廷册封,现在张府上下却不管这套规矩,早称赵敏为赵妃。眼下赵妃小腹已然隆起,再有数月就该临盆了。
李隆基接过锦帕擦了把汗,其飞扬的眼神与赵敏的甜蜜目光相触,两人心里顿时生起柔情蜜意。李隆基再转向张暐道:“哈哈,你能听出激昂之志,很是不易。看来我入府之后,你之乐感还是很有长进的。”
张暐点头道:“那是那是,所谓近朱者赤,跟着临淄王,我这混人定能学到不少本事。临淄王,且到中堂用茶。”
他们行走的路上,寒气袭人,这里地势高寒,甚至比长安要早冷许多,赵妃是一个体贴入微之人,出门时早将浑脱帽戴在李隆基头上,怕他刚刚出完大汗再受凉。三人说话间即进入中堂,婢女马上为他们奉上香茗。李隆基一口饮掉一盏,感觉十分惬意。
看到如此殷勤巴结的张暐,李隆基心里十分满意。李隆基是年二十五岁,剑眉大眼,平时爱骑马、打毬及郊游,身体由此显得结实有力;幼年丧母且多年幽闭深宫,使其变得深沉且喜怒不形于色;爱乐舞且爱吟诗弄赋,使其脸上始终张扬着一股蓬勃乐观之气。李隆基将茶盏放在几上,感叹道:“日子过得好快,转眼又是一天要过去了。暐兄,我来潞州多亏结识了你,否则如此时日如何能挨?”
两人近一年相处的日子里,已经变得言笑无忌,张暐闻言笑道:“临淄王此言差矣。张暐粗人一个,如何能奉皇家金玉?若说功劳,还是临淄王自己洪福齐天,上天知道你要来潞州,即安排赵妃前来等候。张暐奉临淄王已日久,说不定还能因此沾上一些吉利呢。”
赵妃在侧嫣然一笑。
李隆基叹道:“吉利?我落拓郡王一个,现在又被贬为外任。暐兄,你若想在我这里讨些便宜,你就大错特错了。”
张暐正色道:“世人皆言商贾唯重财帛,最是无义。此言差矣。我得识临淄王,那是心里欣喜,全无其他念头。临淄王将来终究回归京城,闲暇时候想起或者再来一游,张暐心里万分知足。”张暐此话并非虚言,皇家子孙看似风光,其实万分凶险。则天皇后当初大肆罗织李家宗族罪名,将李家子孙杀戮殆尽,即为成例。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很快从外面闪入二人,想是屋内外之人彼此非常熟稔,连禀报都省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