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俩都不再出声。我们变换了躺着的姿势,床架在我们的动作下发出了轻微的响声。我们开始的这场争辩在我内心深处继续进行着,甚至比刚才还厉害。特劳德尔和我之间这样的谈话并不常见。此外我也确实害怕,我觉得这种谈话的开始就意味着我们之间关系不睦的开端,虽然这种端倪还很隐蔽,但我对此却十分恐惧。可这种感觉我不愿说出来,我觉得特劳德尔认为我的恐惧不是真的,是杯弓蛇影。当然我知道,特劳德尔这么认为也不是一点儿道理没有。我本想告诉她我知道这一点,但就是提不起情绪。我也知道,有很多男人会离开他们的女人,如果这些女人一定要生孩子的话。女人的性本质是无论如何不能发生变化的。我想告诉特劳德尔,我不属于这类硬汉型色狼。我睡意全无,估计特劳德尔也一样。我现在真想能找点儿什么可以分散自己注意力的事做做,可在我们之间同房后看电视是被视为无礼举动的。但我也不能就这么睁着眼躺在黑暗中。孤独是正常的,可它不期而至就让人难以忍受。
我又等了几分钟,然后起身走进了厨房。我在橱柜抽屉里寻找什么可以玩一玩的小玩意。窗外起了点儿风,我不喜欢像现在这样深更半夜睡不着觉。我往橱柜旁的一面小镜子里看了一眼,在心里对自己说:看你那张脸就天生一副倒霉相。我脑海里时常闪过这种念头,如果这能被称做念头的话。我又一次产生那种对生活理解得太少的糟糕感觉。为了能更好地思考,我得给自己煮一杯咖啡。我往咖啡机中倒了两杯水,往过滤槽中放入咖啡粉,然后就按了煮咖啡的按钮。突然,咖啡机工作的声音让我平生第一次回忆起我母亲咽气时的情景。瞬间我就被悲痛笼罩,五秒钟内眼泪就要夺眶而出。我关掉了咖啡机,盯着那不再滴落水滴的、也不再出声的咖啡机看。我发现,最近几年(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比以前爱哭了。让我动情伤心的事都发生在很多年前,照理说眼泪应该已经流干了(擦干了),可最近一段时间这些事情又更强烈地卷土重来,让我为它们流出新的眼泪。夜间的蠢事包括人们会把经常想的事情再想一遍。街上有没钱的年轻人穿着浅色的廉价套装到处游荡,他们在走进一家酒馆前会戴上墨镜。年轻人着装的媚俗很有意思,因为它体现出对生活进行伪装的需求。我对自己在这个钟点还能如此聪明地思考很恼火。事实上我不想再聪明下去,这一切颇可笑,特别是在夜里。我终于找到一件可以分散自己注意力的事。在一个抽屉里我找到一封信,上面贴的邮票没有盖戳。信是我妹妹寄来的,有三个月了,我还没顾上回信。我妹妹嫁给了一位土木工程师,有两个孩子。休假时她会从休假地写信过来,圣诞节时她会写祝贺信,有人过生日时她也会写信祝贺。我把信封右上角连同没有盖戳的邮票剪了一块下来,往一个小碟里放了点儿水,把剪下的邮票放了进去,等着邮票脱落。这是一件适合夜里做的事,我甚至在想,是不是给我妹妹写封信,然后把泡下来的邮票贴上去寄给她。这会令我妹妹开心,她会告诉自己的丈夫,我哥哥把我寄给他那封信上的邮票又用了一次。她丈夫会无言地点点头,他不会读我写给我妹妹的信,就像特劳德尔不读我妹妹写给我的信一样。我往餐桌上放了一张信纸,然后找了一支铅笔。给我妹妹写信并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