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海子啊,你这两天忙着了吧?前后院儿的事都办妥当了?”
肇氏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说话带着一股京腔儿,脆亮又悦耳。
“都妥当了,就等着您的大孙媳妇进门了!”老海忙答道。
“不过老海呀,这都啥时辰了,山儿他们怎么还没到啊?”肇氏急着问。
老海道:“祖奶奶,您别急,大少爷这就快到了,我已派人出去迎了。等一会儿我就叫人先扶着您老人家到上房坐停,这会儿可能都到了,我这就出去看看,您老人家再耐心等片刻,怎么样?”
“好吧。哎,海子啊,老爷、福晋、格格们都准备妥当了没有?”老太太又问。
“都妥当了,一会儿就都到上房去了,祖奶奶,您就放心吧。”
“好吧,好吧,你多跑着点,你去吧。”
老海从肇氏的房间出来,又匆匆地往正厅的“鸾翔凤集”方向奔去。
离正午十二点还有十几分钟的时候,府内上下的人都已经各就各位,等着新人进门了。
这时肇氏已经被人搀扶着来到正厅,在“钟鼎宏图”的高墙“老影”下面,肇氏端坐高台,威严肃穆。
肇氏老太太今年六十八岁高龄,但看上去却是精神饱满,气度非凡。在那张保养甚佳的脸上,依稀可见她年轻时秀丽娇美的印记。她的额头上围了一条深棕色缎子面的“勒”(满族妇女的包头),上面绣了一对儿金凤朝阳。勒子的正中镶了一块鹌鹑蛋大小的葫芦翡翠,有几束艳红的绒花点缀在勒子两边。老太太那双丰满的耳垂上戴着镶嵌朱红翠金珍珠的坠子,左右腕子上一边一个硕大的湖绿色翡翠镯子。她身穿一套烟色缎子宽襟儿旗装,配了一双花盆底的清式宫廷鞋,鞋帮儿上镶着珠子,帮面绣满了花草蝉蝶的图案。肇氏全身披金戴银,手中拿着一帧丝绣手帕。在老太太一举一动的神态里,确有皇家贵族女人那种贵而不俗、冷而不冽的雍容,这大概就是所谓皇家血统嫡传的高尊居显之特质吧?
赫德吉坐在肇氏的左边,他面色带笑正与他的母亲交谈着什么。赫德吉不愧是具有踔厉风范气度的大家人物,无论在何等场合,他都给人一种姿态可掬但又德隆威重的印象。在赫德吉几十年为赫氏家族的金字塔添砖加瓦的历程中,他练就了一副无往而不利的处事方式:尽管世态变幻无常,他永远不会显露过分的喜怒哀乐,他的心思意念深邃莫测,仪表言谈却平和迭见。他的博闻广记、精通经籍常常使人对他敬畏折服。
赫德吉的两个福晋坐在肇氏的右侧。赫德吉前后一共娶了三位太太,原配佟氏是个满旗大户,嫁到赫家的第二年生了一个男孩,可就在赫家喜得贵子,举家同乐之时,那可怜的男婴福不及沁,六个月时得了天花,不久就死了。佟氏因儿子夭折受到刺激,从此精神恍惚,身体逐渐孱弱,以后她几乎在半梦半醒的疯癫状态中过活。她被禁锢在赫府的一处宅院,再也没有生育。直到两年前的一个冬夜,可怜的佟氏一场寒热不治,终于西归,和她日思夜念的婴孩见面去了。
那氏是侧福晋,她的样貌不漂亮,但白净端庄,是在赫家传宗接代的大事上立了功的女人。那氏为赫家生了两儿两女,即长子赫山、次子赫弘,长女赫嫣(尔玛格格)、次女赫玟(齐玛格格),自从原配佟氏去世后,那氏就纳正了。
二福晋叫李惜蓝,比赫德吉小十八岁,是个读过国高的知识女性,她嫁到赫家时已经二十五岁,给赫德吉生了一个女儿叫赫苏(苏玛格格)。二福晋李惜蓝的父亲是汉人,母亲是旗人。赫德吉当年娶她可是费了好大周折的。肇氏老太太觉得她的满族血统不纯正,心里老大的不乐意,但是李惜蓝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1920年代哈尔滨的高等学府只有俄国人办的两所,国学高等学校也只有一所。当时能读国高的人非常少,大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女孩子就更少了。而且,女子一般读到高小或中学就停学,随后找个好点的人家嫁了。那年代,女子无才便是德,学历高并不被推崇,当地男孩能读到高中都觉着很有能耐了。可想,李惜蓝作为女流之辈,她的学问和容貌绝非一介凡俗女子,否则,像赫德吉这样博闻广识的风云人物,且不顾孝子之本,悖逆老太太的歧见,费尽心机硬是把李惜蓝娶回了家中。